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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吃过晚饭，母亲又端来热水帮她洗脸、洗脚。冬日里天黑得早，一盏洋油灯照着古旧的老宅，楼上有老鼠&ldo;吱吱&rdo;打架的声音，北风呼呼地从屋脊上刮过，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起来了。蔡桃儿觉得有些累：&ldo;妈，我想睡。&rdo;母亲闻声过来：&ldo;好，睡，早些睡也好，被窝里暖和。&rdo;边说着边给她铺好被子，看着女儿钻了进去，又掖了掖被角，嘱咐道：&ldo;别蹬了被子凉着，妈还要纺纱。喔，明早起床记着加件夹衣，天冷哩。&rdo;说着，去衣柜里翻出夹衣来，放到桃儿的枕边上，用手摸了摸女儿的脸蛋，笑了笑才离去。

蔡桃儿很快就睡着了。她是伴随着母亲的纺车声入睡的。从小，她听惯了母亲的纺车声。那&ldo;嗡嗡&rdo;的声音象一支歌，一支催眠的歌，她在这声音里体会着父母带给她的温暖和安全。睡梦中，她甜甜地笑了。一对可爱的小酒窝嵌在她胖乎乎的小脸上。

也不知什么时候，桃儿又溜出了家门，她和隔壁的春妹子溜到城外的沅江岸上。太阳好大，晒得人身上发烫。她实在受不了了。天怎么会这样热啊！她顾不上想什么，就一头跳进江水里。江水又忽然格外地冷，象冰水一样冷，冷得骨子里都象结了冰。她觉得很难受，就没命地叫了起来：&ldo;娘，爹，冷，桃儿冷哇！&rdo;

正在纺纱的母亲闻声停下纺车，急忙走近床前：&ldo;桃儿，醒醒！桃儿，做梦啦？妈在这里。&rdo;

桃儿醒了，痛苦地呻吟了一声：&ldo;妈，我好冷！&rdo;说着，上下牙禁不住&ldo;格格&rdo;地打着冷颤。

母亲不觉大惊，伸手在女儿额头上一摸，天啦，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烧得象一盆烫手的炭火？她大声地叫着：&ldo;桃儿爹，快来啊！桃儿发烧了！&rdo;

蔡鸿盛正在堂屋里记账。他闻声一惊，推开手旁的算盘，匆匆走进卧房。微弱的煤油灯光下，他见女儿烧得脸颊象一块红布。他一时慌了手脚：&ldo;桃儿，你怎么了？啊！爹的桃儿！&rdo;

折腾了一晚，第二天清晨，蔡鸿盛将女儿送到广德医院就医。在急诊室里，谭学华大夫象往常一样，仔细地检查了病人体征，询问了病史，突然，他觉得这孩子的病有些特别，便嘱咐蔡鸿盛快带孩子去化验室抽血检验。

&ldo;昨日睡前还是好好的，这是得了什么急病啊！&rdo;桃儿的母亲抱着她，泪水忍不住地流：&ldo;谭院长，求你，求你救救我的桃儿！&rdo;

谭学华大夫望了望女人痛苦的脸，点点头，宽慰地说道：&ldo;蔡嫂子，先别急，我会尽心的，等化验结果出来了，我会用最好的药治她！&rdo;

谭学华说着，一边拿起笔在病历上写道：&ldo;鼠疫？？？&rdo;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又提笔在&ldo;鼠疫&rdo;二字的下面划了两道粗粗的红杠，下意识地打上好几个疑问号。他清醒地知道，今天距敌机投撒可疑物正好八天，蔡桃儿是昨晚发病的，符合鼠疫感染的潜伏期，从症状看，病人突然高热至40c，颌下、腋窝、腹股沟等处的淋巴结均出现肿大……天啦，但愿是我的误诊，是我的多疑！他站起身来，再一次走近蔡桃儿身边。&ldo;如果这孩子真的是染上了鼠疫，那么，常德的黎民百姓就将真的遭上巨大的劫难，几天来日夜担忧着的事情就将变成可怕的现实！&rdo;突然，几声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推门进来的正是医院化验室主任汪正宇。

第一名死者：蔡桃儿（2）

谭大夫的心不觉猛跳起来：化验结果出来了！汪正宇亲自送来！这……

&ldo;谭院长，与敌机空投物中发现的完全一样。&rdo;汪正宇颤抖着的声音，在谭学华耳边骤地鸣响。谭学华只觉得脑袋里&ldo;嗡&rdo;地一声，双目紧紧地盯着汪正宇递过来的化验单，下意识地自语道：&ldo;终于发生了！&rdo;

是的，常德历史上的一场空前劫难终于从此发生了。这一天，是公元1941年11月12日。

谭学华极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他一面指示护士将病人送进病房隔离抢救，一面派人向县政府紧急报告。随即，电波将常德发现鼠疫病人的消息迅速传到耒阳县城的湖南省政府和省卫生处，省政府又火速电告重庆国民政府。

当天下午，驻湘西的中国红十字会总会救护总队第二中队接令赶到常德。中队长钱保康和分队长、奥地利医生肯德随谭学华大夫步入蔡桃儿的隔离病房。病人情况已进一步恶化，体温升至41c，出现出血倾向，从症状和化验结果看，病人无疑是鼠疫感染者。从病房出来，一直沉默着的肯德突然说道：

&ldo;不会的！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太可怕了，上帝！&rdo;肯德耸了耸肩，摊开两手对着谭学华说：&ldo;1925年6月，日本也在日内瓦议定书上签过字的，世界禁止使用毒气和细菌武器，难道日本军队都是疯子？&rdo;

&ldo;可是，肯德医生，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活生生的鼠疫病例。这个很快就要死去的小女孩告诉我们，她患的是可怕的鼠疫！她的症状和化验单支持这一点！&rdo;谭学华用英语对着肯德医生说。

肯德依然摇着头：&ldo;不可能！这不可能！上帝！&rdo;

谭学华叹了一声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这一晚，他没有回家。妻子璟仪傍晚时给他送来晚餐，看着他凹陷着的双眼，心疼得流泪。他强打着精神给了璟仪一个笑脸，说：&ldo;回去吧，孩子们在家等你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