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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第1页）

&ldo;是的，是的。&rdo;司马起哈着腰。&ldo;老爷爷是道光三年进京的。当初单身一人来京师混碗饭吃，到现在，我们司马家子子孙孙加起来有七十多号人了。自古来都说人丁兴旺是好事，咱倒有点蠢想，这人多不是好事。&rdo;

亦竹插话：&ldo;为何不是好事？&rdo;

司马转过脸，望着她说：&ldo;太太，你们是大富大贵的人，大概不做这般想。我们小户人家，人一多，糊口就是难事。小的有时常想，老爷爷当年若不进京，就在家里种地的话，如果家里有十亩地，老爷爷算是好过了。但是传到现在，七十多号人，这十亩地如何养活得了？京师一年到头不知有多少人在讨饭吃，那都是家里人多地少的缘故。依小的看，这人多不是好事，反倒是坏事了。&rdo;

杨度点头：&ldo;你说的也有道理。&rdo;

正在这时又进来几个人，司马忙说：&ldo;小的到那边招呼去了。小店虽是茶室，其实酒饭都有，需要的话，说声就行了。&rdo;

夏寿田说：&ldo;正好，中饭就在你这里吃。&rdo;

待司马老板离开后，杨度对夏寿田说：&ldo;这个茶博士有几分头脑。&rdo;

夏寿田说：&ldo;是的。天底下其实有很多能人，或是家境不好，或是机遇不顺，沉沦下层，埋没一生，真是可惜。&rdo;

杨度说：&ldo;正是这话。侯门多纨绔，草莽藏英雄，自古如此。&rdo;

岳霜尝了一块月饼，连说味道好，又问亦竹：&ldo;静竹呢？&rdo;

亦竹向门口望了一眼，说：&ldo;刚才她说门口那几盆菊花开得好看，要去看看。嗳，怎么不见了？&rdo;

杨度起身：&ldo;不能让她一个人走远了，我去找找！&rdo;

就在大家跟茶博士聊天的时候，静竹借口看菊花，一个人支着两根拐杖走出了闹中静茶室。

她怎么能关在茶室闲聊，她要好好地看一看江亭！这个略显冷清的旅游地，在京师众多的名迹胜景中，它显得很平常。它既没有燕京八大景那样的山水风情，也没有万里长城、雍和宫、西山那样的地位名望，然而在她‐‐一个苦命的女人的心中，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分量。正是十二年前在这里，她偶遇了皙子，从此揭开了她生命中崭新的一页。尽管她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她终于等来了心上人。作为一个曾经身处火坑的女人，静竹不但不后悔，她反而万分庆幸。在她的眼里，荒凉的洼地是美的，惨冷的慈悲庵是美的，整个萧瑟秋风中的江亭都是美的。惟一感到一丝遗憾的是，皙子似乎没有把江亭看得像她这样重。来到这里了，不好好单独陪她旧地重游一番，反倒和茶馆里老板聊得那么起劲。

&ldo;静竹，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rdo;

正在遐想时，静竹听到杨度在后面叫她。是他一个人来了！看来他没有忘记。静竹心里立时腾起一种极度的幸福感，脸上荡漾着红扑扑的光彩，甜甜地笑着说：&ldo;皙子，你还记得此地吗？&rdo;

&ldo;怎么能不记得！&rdo;杨度兴奋地指着远处一间茶楼说，&ldo;十二年前，就在那里，你拿着一把扇子过来，要我把题在江亭壁上的那首《百字令》写在扇子上。&rdo;

&ldo;皙子，岁月好快啊，一晃十二年过去了。&rdo;

静竹轻轻地充满感情地说。杨度听得出，那后面的几个字简直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ldo;是的！&rdo;杨度点点头。

&ldo;皙子，你扶着我，咱们慢慢溜达溜达，好吗？&rdo;静竹抬头望着杨度，眼睛里射出热烈的光芒。

&ldo;好！&rdo;杨度扶起静竹，两人慢慢地边走边看。

&ldo;静竹，那一年我们好像是五月初在这里第一次见面的。&rdo;

&ldo;不对，是五月十二日。&rdo;静竹纠正。

&ldo;你记得这样清楚？&rdo;杨度颇为吃惊。

&ldo;这样重要的日子，我能不记得吗？&rdo;静竹笑了一下，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嗔道，&ldo;你们男人的心总是粗得很！&rdo;

&ldo;不，日子虽然记得不精确，但那天的情景我是记得清清楚楚的。&rdo;

&ldo;是吗？&rdo;静竹侧过脸来望着杨度。&ldo;我考考你，我那天穿的什么衣服？&rdo;

&ldo;这还用考吗？&rdo;杨度笑道，&ldo;到老到死我都记得，你那天穿了一件浅绿色的上衣，深绿色的长裙，连脚上的鞋子也是绿的。这一身打扮一直铭刻在我的记忆里，以致后来在街上看到亦竹误认是你，就是因为她也穿了一套绿色的衣裙。&rdo;

杨度这样细致的描绘，使静竹很满意，她又一次甜甜地笑了。

&ldo;静竹，你那天真美，我好像觉得先前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美的女人。&rdo;

&ldo;那都是过去的事了。&rdo;静竹感叹起来，&ldo;现在我一点都不美了，还要靠两根拐杖走路，我是个丑女人了。&rdo;

&ldo;不，不！你依然很美，跟十二年前一样的美！&rdo;杨度赶忙说。

&ldo;皙子，你好好地看看我。说句真话，我还美吗？&rdo;静竹的两只长长的凤眼盯着杨度，目光显得很灼热。

明亮的秋阳照在静竹的脸庞上，乌黑的头发，瓜子般的脸形，娟秀的五官，跟十二年前没有一点差别。但是长期来疾病的折磨，使她的脸上明显地失去了往昔那迷人的光辉，仿佛当年是一颗挂在树枝上的娇娇嫩嫩的蜜桃，而今却是一个摆在盘子上的蜡做的寿桃。尽管这样，在杨度的眼里，静竹仍然是很美的，甚至要超过亦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