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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第1页）

曾广钧说：&ldo;咱们都躺到床上去说吧！&rdo;说罢自个儿上了床，将棉被当背垫，靠在上面，&ldo;这舒服多了，你们也都靠到被子上去。&rdo;

杨度和夏寿田也都上床斜靠着厚厚的棉被，又催着：&ldo;莫磨蹭了，快说吧！&rdo;

&ldo;好，我说了。&rdo;曾广钧将他从翰林院里听来的轶闻汇编出来，&ldo;咸丰五年湘绮先生在湖南中了举，第二年进京会试，那年他才二十二岁，人又长得英俊，真个是才子年少，春风得意。这一天来到中州重镇郑州。湘绮先生喜郑州人文荟萃，便在这里滞留了几天。一日午后，他路过一家庭院，忽听得院中绣楼上传来娇滴滴的女人吟诗声。他停步侧耳细听：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十四州。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rdo;

&ldo;诗作得不错。&rdo;杨度插话。

&ldo;莫多嘴，先听重伯说下去。&rdo;夏寿田说。

&ldo;湘绮先生也觉得诗的气魄不小，心里想：谁作的？走了几步，见大门口挂一块木牌，上面写着&lso;倚春院&rso;三字。这不是妓院吗？妓女也会吟诗作赋？湘绮先生问站在门边的老妈子。老妈子说那是我们秋云姑娘，她最喜欢吟诗。湘绮先生报了自己的身份，说想见见。老妈子说可以，得先交一两银子。先生早年丧父，家境清贫，平时生活节俭，但为了会一会这位喜吟诗的秋云姑娘，狠了狠心，拿出一两银子来。老妈子带他上楼，果然见一个女孩子坐在窗边。老妈子笑吟吟地说，湖南进京会试举子王壬秋先生想见见你。那女子转过脸来，随手将一本书放在桌上。先生见那书上写着三个字：锦江集，心中一时惭愧，原来是薛涛的诗！再看那女子，柳眉杏眼，淡妆素抹，显得既娇媚又庄重。就这一眼，先生就深深地爱上了秋云。&rdo;

&ldo;一见钟情。&rdo;杨度情不自禁地插了一句。

&ldo;你看你，又来了！&rdo;夏寿田听得入了迷，忙加制止。&ldo;重伯，你说下去。&rdo;

&ldo;先生问秋云，姑娘，诗坛上那么多英雄豪杰的诗你不读，如何偏读薛涛的诗？秋云答，薛涛虽是女校书，却不是什么人都可攀折的杨柳枝，她结交的都是川中一时名流，胸襟开阔，诗中多丈夫气，少忸怩作态，所以我喜欢。先生想，这女子非比等闲，心里生出一股敬意来。秋云说，你是进京会试的举子，应当会作诗，你能为我作一首诗吗？先生本是诗中大匠，听了这话，正中下怀。于是说，请姑娘出题，秋云不假思索，随口说，就以我们见面之事为题吧。先生在绣房中踱了几步后说，请姑娘借我纸笔。秋云拿来纸笔，先生借秋云的妆台写了起来。秋云凑过脸去看，先看题目，便不一般，道是名士惜倾国。&rdo;

&ldo;好题目！&rdo;这回是夏寿田忍不住打岔了。

&ldo;名士是不错，倾国怕是有点抬高了。&rdo;杨度斟酌着说。

&ldo;那是要讨姑娘的欢心。&rdo;夏寿田解释，&ldo;且不管它，诗是怎么写的，重伯你还记得吗？&rdo;

&ldo;记得，记得。&rdo;曾广钧摇头晃脑地念道，&ldo;同为第一人，初识艳阳春。流云将梦远，初花比态新。各言心有志，偶遇便相亲。旁人不道好，本自隔凡尘。&rdo;

&ldo;好诗，好诗。&rdo;夏寿田拍打着床沿赞叹。

&ldo;不料秋云姑娘看后扑哧一笑，嗔道，同为第一人，口气也太大了。我愧为第一人，你也未必就是第一人。先生笑道，王某自发蒙以来从未考过第二名，这次进京会试，状元非我莫属。秋云暗自称奇，嘴里却说道，你那是在湖南考试，次次第一不算稀奇。会试集的是普天下的人才，只怕大话说早了。先生说，倘若我大魁天下，将以香车宝马来迎你如何？秋云喜不自胜，说，我望着这一天。秋云特为留先生吃晚饭。饭后，先生出示诗稿一本，秋云读后钦佩不已，遂留先生过夜，以身相许。第二天早上先生告辞，秋云回赠他一首诗：盖世文章不世才，蟾宫新折桂枝栽。杏花十里红如许，留俟王郎衣锦回。&rdo;

&ldo;果真是个女才子！&rdo;杨度发自内心称赞。

&ldo;后来呢？&rdo;夏寿田催问。

&ldo;后来，湘绮先生不但没有大魁天下，连个进士都没中。他自觉无颜见秋云，便绕道江宁回家。三年后再度进京路过郑州，他想见秋云姑娘，谁知她已死去一年多了。老妈子说，秋云骂你寡情，又恨自己命薄，是寻短见死的。先生伤心不已，来到姑娘墓前凭吊，集唐人诗句成挽联一副：竟夕起相思，秋草独寻人去后；他乡复行役，云山况是客中过。一个&lso;秋&rso;字，一个&lso;云&rso;字，将姑娘的名字不露痕迹地嵌了进去。&rdo;

&ldo;浑然天成。&rdo;夏寿田赞道。

&ldo;天衣无缝。&rdo;杨度也赞道。

二人一齐笑道：&ldo;讲得好，比唐代崔护人面桃花的故事还动人。&rdo;

曾广钧得意地说：&ldo;还有哩，想不想听？&rdo;

&ldo;快讲，快讲，今夜干脆不睡了。&rdo;杨度霍地从床上爬起，重新坐在桌子边，望着曾广钧专注地听。

&ldo;那一年，湘绮先生应筠仙丈人之请，到广东巡抚衙门去做师爷。珠江边有一座南天酒楼，近日来了位广西歌女。那歌女二十来岁年纪，芳名叫莫六云，人长得很秀丽，只是皮肤黑黑的。人唤黑牡丹。那黑牡丹歌喉好，婉转清丽，甜润华美，低声如小泉暗流，高声如利箭穿云，把五羊城的歌迷们糊弄得如醉如痴，若癫若狂。每天一到傍晚，南天酒楼便座无虚席，晚来一步就只得站着听了。那些歌迷们就是站得两脚发麻，也心甘情愿。多少商贾巨富想纳黑牡丹为妾，官场上的人物心里也痒得难熬。内中有潮州、惠州、高州、肇庆、广州、韶州、琼州、廉州八个知府私下托人向黑牡丹表示这个意思。黑牡丹均置之不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