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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第2页）

天子很少流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从五岁起就知道不能随意提起生母，因为可能会惹得太后不快。他的难处，大约只有老友才能体会，做皇帝并不能随心所yu，有时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是等价jiāo换。

少帝托起手来，掌心卧着一支烧了半截的木笄。所幸烧毁的是笄尾，笄首雕刻的鱼纹安然无恙，虽不jg美，却古拙可爱。

&ldo;这是什么？&rdo;上官照问。

少帝说：&ldo;是我阿母的发钗，我十岁那年偷偷溜进嘉德殿，偷回来的。听内傅说，这支木笄她一向珍爱，是先帝赠给她的。可是后来她被赐死，盛装自尽，这支木笄被丢弃在了温炉里，幸亏她宫中长御及时发现，没有全部烧毁，只剩这半截，还供在她的妆台上。&rdo;

上官照听后有些怅惘，&ldo;为何要救出来呢，不如全部烧毁，一了百了。&rdo;

少帝听后倒一笑，&ldo;关内侯是xgqg中人，我以为男人的心大多冷硬，你却不是。&rdo;

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是站在别的立场上，而非一个男子。上官照抬起眼来看他，灯下的少帝因病颓然，但却更显得眉目楚楚，和白天大相径庭。他看得有些痴了，恍惚见他眼角有泪，心里不禁一颤，脱口叫了声阿婴。

少帝闭上了眼，梦呓似的呢喃，最后带上了哭腔，&ldo;我最大的遗憾，就是登基后没能追封我阿母为皇太后。先帝当初寻衅降罪，她不能入皇陵，被葬在了垣丘上。这么多年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实在好可怜……&rdo;

第37章

北邙山上有帝陵和妃嫔的墓园，与垣丘相距不远，但因楼夫人当初是&ldo;衔罪&rdo;自尽，所以她连妃嫔的陵园都进不去。

少帝称帝，帝王生母不过是正了名，依旧单独远离皇陵安葬。谁人不顾及自己的母亲？少帝平时不外露，忙忙碌碌都在围着朝堂和政治打转，只有最脆弱的时候才肯把自己的痛苦说出来。能够听见天子的内心剖白，对近臣来说是莫大的殊荣，少帝走到今天不容易，上官照对他自然又多几分心疼和同qg。

&ldo;再有不久陛下便要大婚了，亲政后为楼夫人迁葬追封吧。&rdo;

&ldo;她会愿意葬到邙山上吗？愿意给先帝随葬吗？&rdo;少帝将那截断笄牢牢捏在掌心里，虚弱地枕在隐囊上喃喃，&ldo;生死之事，会带到那个世界里去的。也许她qg愿一个人在垣丘上，也不愿再见到先帝了。&rdo;

上官照对他的消极束手无策，仔细观他气色，脸红气短伴有咳嗽，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症候。他靠过去些，紧紧握住他的手，&ldo;传侍医吧，好不好？陛下，这样下去不行……&rdo;

少帝微微睁开眼，安抚式的对他笑了笑，&ldo;没关系，以前病了，我也是这样，很快就会好的。这次大约是着了凉，你命人给我开些清热解表的药就行了。&rdo;

&ldo;药是可以乱吃的吗？&rdo;他固执己见，上官照着实头疼，&ldo;你看看烧得这样，白耽误了xg命，要令亲者痛仇者快吗？&rdo;

&ldo;亲者是谁，仇者又是谁……&rdo;少帝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qg来，&ldo;我至今没有被废，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天下yu我死者太多，我管不了那么多。&rdo;

他说了无数的丧气话，愈发令人不安，照回身看，殿里灯树璀璨，宫门dong开着，外面漆黑的夜像鬼魅大张的口，随时可能将人吞噬似的。他突然感到恐慌，&ldo;阿婴，就算天下人都负你，还有我。你不为旁人，为了我，传侍医成么？&rdo;

扶微的视线调过来，目光在他眉眼间流转，&ldo;我是帝王，帝王为了活命，有时候不得不牺牲最亲近的人。我总是在算计，算计朝中大臣，也算计你。譬如这次指婚，为什么不将翁主指给斛律，偏要指给你，你有过疑虑吗？&rdo;见他不答，苦笑道，&ldo;因为当初敬候斛律安执掌过虎贲军，到了普照这辈，又任中垒校尉，管过上林苑屯兵和宣曲胡骑，我……不放心。不管哪个有实权的，我都不放心。阿照，其实我和皇考很像，阿母的事上我怨恨他，可扒开了这层皮rou，我和他一样，心都是黑的。&rdo;

少帝的言辞有些激烈，灯火下的上官照脸上却很平静。一个为了长大用尽全力的人，怎么能够责怪他薄qg？少帝一向自律，这次为他加爵，可能是他在位以来办的最出格的事了。作为臣属，他从不害怕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却害怕三公九卿联合起来反对他。最后事成了，他也不觉得少帝是为实行自己的计划算计他，他给他关内侯的爵位，终究还是因为顾念他。

&ldo;陛下不该这样说先帝和自己。&rdo;他温声道，&ldo;臣虽愚笨，但其中缘故猜到了七八分。武陵的兵权，上官氏已经jiāo由卫将军管辖，如果上不为我加爵，我这辈子都只能是个杂号将军。人活着，有些东西不必刨挖得太深，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快活。不管臣是翼卫将军还是关内侯，唯有一点改变不了，臣永远都是陛下的侍中。我不计将来，不问前程，陛下用得上臣，臣任由陛下差遣；陛下用不上臣，臣便一心一意为陛下看门，守好东宫三出阙。&rdo;

扶微听完他的话，有片刻失神。起先她的用意不过是借病jiāo心，虽然老友很可靠，但她也害怕自己的做法伤了他的心，到最后要失去他。深谋的时候不忘巩固，这是历代帝王惯用的手段，再好的感qg都需要维护，所以她有时不得不权衡，甚至恩威并施。然而照是个单纯耿直的人，他不会心口不一，更不会有意敷衍。他是当真拿她当兄弟的，万事可以不计较，只要她好。扶微有些自惭形秽，和他比起来，她欠缺真诚。而这真诚，正是帝王大忌，哪天你毫无保留地对待一个人时，你的江山也许就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