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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第1页）

然而，刚撩开厚重的毡幕抱起儿子，娜仁的眼神忽然间凝固了。

孩子的手直指西方──

那里，沙漠和天的交际处，在一片铺天盖地卷来的苍黄色风暴里，竟然真的可以看到一大片正在往这边移动的、巨大的树林!

黄沙笼罩下，那些&ldo;树&rdo;的影影绰绰。远远看去，它们从大漠上拔地而起，上大下小，一棵棵都高达数百尺，直至压顶的暗云中。奇特的是它们真的在动!彷佛长了脚，从空际之山方向&ldo;走&rdo;来，成群结队地被风驱策着往前──在那些&ldo;树&rdo;的周围，狂风和闪电聚集着，飞沙将周围数十里都模糊成一片苍黄。

娜仁脱口&ldo;啊&rdo;了一声，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擦了擦眼睛──

这回她看清楚了，那些不是树，而是一股股拔地卷起的狂风!

&ldo;天哪……&rdo;娜仁回过神来，手一软，几乎把儿子扔到了地上，失声，&ldo;萨特尔!这……这是萨特尔?死亡之风来了!&rdo;

那些狂风在沙海之上游弋，相互聚拢又分开，卷起黄沙。它们组成了可怖的巨大森林，所到之处，远处的帐篷和围栏被一一拔起，彷佛一张轻薄的纸片一样被卷上了半空，转瞬扯得粉碎。一切都被夷为平地，无所存留。

那一瞬，娜仁听到沙漠深处传来低低的吼声，彷佛有一头巨大的怪兽在地底醒来。她再也顾不上别的，抱起孩子就往帐篷里冲去。

那些奇特的&ldo;树&rdo;，正在以缓慢却无坚不摧的姿态，一步步的逼近牧民们的村寨。

耳边已经可以听到摧枯拉朽的声音，娜仁用颤抖的手一把拉开了地窖的门，粗鲁地将德力格塞了进去。地窖是搭建帐篷时一起挖的，用来储存冬天的雪水，此刻已经干涸见底。这个地窖不过两尺见方，孩子手里还抱着画画用的石板，手肘抵住了地窖口，无法进去。

&ldo;还不扔掉!&rdo;一贯溺爱儿子的母亲粗暴地劈手夺去石板，厉叱着将孩子迅速塞到地窖里。德力格吓得大哭起来，却看到母亲跟着一跃而入，在地窖里蜷起了身子，迅速将厚厚的木板扯过了头顶，死死盖紧。

那一瞬，黑暗笼罩了这一对母子。

德力格蜷缩在母亲的怀里，听到了一阵阵奇特的震动──那不是母亲凌乱激烈的心跳，而是来自于大沙漠的深处。一下，又一下，彷佛有什么在地底隆隆走近。

&ldo;萨特尔……那是萨特尔的声音!&rdo;孩子忽然想起了大漠上的传说，失声尖叫，&ldo;是死亡之神又来了!&rdo;

&ldo;闭嘴!&rdo;母亲厉声呵斥，然而她的声音也在发抖，&ldo;小心被听见!&rdo;

&ldo;萨特尔&rdo;在西荒语言里是&ldo;放牧者&rdo;的意思。传说中它居住在比空际之山更西的狷之原上，是那些恶兽猛狷的主人。它三年一次的从狷之原走出来，带着狂风深入大漠。每一次萨特尔出现，部落里总要有数十人和不计其数的牛羊被风卷走，从此再无消息。

有人说，那是因为狷之原上有一座魔山，在那座山的深处沉睡着一个魔王。他是万魔之王，所有黑暗和杀戮的源泉，只要他一睁开眼，整个云荒便会陷入动荡和战争。

而萨特尔便是他的使者，为他寻找血肉的祭品。

母子俩蜷缩在黑暗的地窖里，听着头顶狂风呼啸而来的声音。头顶缝隙里的那一线光忽然消失了，彷佛黑暗已经到来，大地在剧烈的颤栗，耳边不停地传来噼里啪啦的断裂声，伴随着轰然一声巨响，应该是帐篷已经被摧枯拉朽般地被从地面上扯走。

就在一板之隔的头顶上，他们的家园已经在一瞬间被可怕的力量化为齑粉。

&ldo;天神啊……&rdo;娜仁颤栗地喃喃，用力扯住头顶那块盖板的吊环，不让狂风卷入这个小小的地窖，不停地反复着一句话，&ldo;天神啊……天神啊!&rdo;

然而吊环上的力量越来越大，彷佛外面有一股巨力在吸着，要将这块厚板掀开。娜仁不得不松开了孩子，用两只手臂一起拉住吊环，用尽全力地维护着这一方地窖的安全。

&ldo;姆妈!姆妈!&rdo;德力格哭叫起来，然而风声之大已经将他的声音完全掩盖住。孩子只能死死地扯住母亲的衣襟，将小脸埋了进去，&ldo;我害怕!&rdo;

娜仁颤栗着安慰：&ldo;不要怕……天神会保佑我们，不要怕。&rdo;

然而，话音未落，一股巨大的吸力猛然而来。那突如其来的力量是如此可怕，她甚至来不及挣扎，手里的那块盖板就被掀了开去!娜仁身不由己地被扯出了地窖，还没有等回过神来，眼前一晃，身子已然已经被狂风吹起在半空。

一股黄色的旋风就在她们所在的地窖口上，转瞬将这一对蛰伏地下的母子吸了出来!

&ldo;德力格!&rdo;那一瞬，母亲顾不上害怕，撕心裂肺地叫着孩子的名字。然而，在被狂风扯出地窖的瞬间，德力格从她怀里滚出去了，只是一个眨眼，孩子小小的声音便消失在浓重的黄沙风暴里。

&ldo;德力格!德力格!天啊……&rdo;娜仁随着旋风急速地旋转着上升，一转眼就飘到了一丈多高。她拼命挥动着双手，想要抓住一点什么，然而除了满指的砂，什么也握不住──眼前只是一片混浊的黄色，耳边只有狂风呼啸的声音，充斥了整个天地。

她想要稳住身体，然而狂风卷着她上升，只听砰的一声钝响，她在旋转中重重撞上了木杆，顿时眼前一黑，短时间地失去了知觉。

等到她恢复视觉时，视线里出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她居然看到一头黑色的牛就在她头顶上方不远处!那头巨大的公牛正在拼命挣扎，四蹄腾空，彷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攫取向天空。苍黄色的风砂里，隐约可以看到所有的牧群都在往天上行走，仿佛是风里有着一个看不见的放牧人，要将这些牺牲贡品驱赶往天上。

这情形极其诡异，然而在这样的绝境里，她甚至顾不上对这样匪夷所思的场景笑上一笑。

&ldo;德力格!&rdo;她飘在半空里，绝望地大呼。

&ldo;姆妈!姆妈!&rdo;奇迹般地，她听到了风里传来微弱的声音。

风吹得一切猎猎作响，摧毁了部落里所有的人家，他们居住的帐篷也被扯得粉碎，只留下居中起主支撑作用的柱子还在立着──而德力格居然正好被卡在了柱子和零落的撑杆之间，撕心裂肺地望着天上大叫。

&ldo;天神保佑……&rdo;娜仁松了一口气，泪水模糊了双眼。

那一股旋风依旧在废墟上呼啸旋转，她身不由己地被风托着往上走，眼看离地面越来越远──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同传说的那样，被萨特尔攫取去往地狱，还是在风停之后瞬间摔落成血肉模糊的尸体。恐惧和痛苦同时逼来，令她思维开始紊乱。

刹那，有什么抽中了她的脸颊，剧烈的疼痛令她清醒过来。

娜仁惊呼了一声，看清楚打在她脸上的居然是一条鬃绳──那条绳子是他们用来捆扎帐篷的，一头还连在柱子上，另一头已经断裂了，正在狂风里噗拉拉地摆动着，彷佛一条在空气里上下猛烈抽动着的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