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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第1页）

他一开口说自己时，她就连连向他使眼色‐‐她知道女伴都在窗外窥探；他这些话，正好为她们用作取笑之资，所以不教他说。无奈张惠龙不识眉高眼低，越说越高兴，她便着急地埋怨他：&ldo;你说这些话干什么？&rdo;

&ldo;喔！&rdo;张惠龙异常歉仄地：&ldo;我不知道你不喜听这些话。&rdo;

&ldo;也不是不喜听。我原不‐‐&rdo;

她本来想说：&ldo;我原不嫌你。&rdo;话到口边，猛然意会，这句话落入女伴耳中，是说不完的话柄，所以突然顿住。但经此两句对答，陌生羞怯的感觉是大大地减少了，自然而然把头抬了起来，很大方地看了看他。

他也在看她，彼此打量，无不喜悦；嘴角都不自知地挂着笑容。

张惠龙贪看着她的明眸皓齿，忘了说话；在青儿，湖湘女儿原本明爽，羞意一减，索性自己先开口来问他：&ldo;官人不知那一天动身？&rdo;

&ldo;只在今夜就上船。&rdo;

青儿失声轻呼：&ldo;这等匆促！&rdo;

&ldo;兵贵神速。若不是为了备办油坛，早就开拔了。&rdo;

若不是为备办油坛，何来这桩姻缘？青儿心里在想，世事奇妙，便自己能挑个梦做，也不见得想得到此！

&ldo;去得匆忙，回来多半也快，你放心好了。&rdo;

&ldo;我没有什么不放心。&rdo;青儿紧接着他的话说，语气似辩白、似安慰；但接下来却又问：&ldo;何以知道回来得也快？&rdo;

&ldo;那是曹都监说的，只一破了夔州，直下成都，孟昶的军队，不堪一击。至多一年便可班师。&rdo;

&ldo;你是说一年？&rdo;

&ldo;是，一年。

青儿的眉眼越发舒展了，凝望着空中，只见她长长的睫毛，不住闪动；那双漆黑的眸子，让张惠龙想起初为小卒，在曹都监帐外守夜，深夜无聊，每每凝视星空，暗云中星星闪耀，令人兴起无限神秘幽邈之思，便仿佛就是她此刻的这一双眼睛。

她的心事想停当了，把视线依旧落在他脸上：&ldo;锋镝无情，你要自己保重！&rdo;

&ldo;你放心！死生有命，胆越大越无危险。&rdo;

这句话让青儿得意，不自觉回身看了一，意思是告诉女伴：你们看看，这才是男子汉！

&ldo;我就怕一件，班师回京，也许不走峡路。&rdo;

&ldo;走那里？&rdo;

&ldo;走陆路。由成都出剑门，走褒城斜道到汉中；然后东过长安，出潼关，经函谷回汴梁。&rdo;

&ldo;唷！&rdo;青儿皱着眉说：&ldo;听你说这些地名，好噜苏费事！&rdo;

&ldo;这话不错！&rdo;张惠龙被提醒了，欣然说道：&ldo;那条路太费事，应该还是从三峡回来，下水船多快！何必去走那条路？不会，不会，一定还是经过江陵。&rdo;

青儿好笑，都是你一个人的话。但也正见得他的诚朴；这样想着，心里荡漾起无限情思，有些心跳脸热，怕再谈下去，不免越礼，所以又说一句：&ldo;一路顺风！&rdo;

这是作别之词，张惠龙自然听得出来，想答一句什么的，偏偏想不起来，只怔怔地望着，四日交视，尽在不言。好久，青儿觉得眼眶发热，心中一惊；赶紧回身，拭一拭眼，定一定神，掀帘而出‐‐院子里空落落地，什么人也没有；女伴知趣不来打扰，还是让爹爹把她们劝走了？她不知道。只稍微有些海意，早知如此，还可多谈一会。现在，当然没有再回进去的道理。

等她一走，张孔目随即进来，与张惠龙一起告辞。吴乡约已备下回帖，再在原来的酒瓶内，盛满淡水，放上几条活鱼，另加一双用红绢扎好的竹着，这有个名目，叫做&ldo;回鱼箸&rdo;。

&ldo;回鱼箸&rdo;一拿到营里，少不得有人会问；张惠龙怕弟兄们起哄开玩笑，把它送了给张孔目，只拿着女家的帖子，回去报告曹彬。但尽管他做得隐秘，营里依然晓得了这件喜事，众口相传，津津乐道，士气越发受到鼓励。同时民间也在谈着这桩佳话，对平蜀的大军，越发觉得亲切。这些都是曹彬事先所不曾想到的。

自江陵到宜都，沿江列布的归州路平蜀大军的战舰，一夕之间，消失无余；由战棹左右厢都指挥使杨光美领头，战棹部署武怀节押后，按照预定程序，向西移动。五十艘螳螂头柏木船和一千名纤夫，集中在沙头市；由此装载辎重，紧跟在战舰以后，作为接应。

马步两军则自江陵西北，经当阳转到夷陵待命‐‐曹彬接受了刘光乂的要求，改由陆路列夷陵；因为由此出南津关到归州，尽是山路，行军极其艰苦，为了保持马步两军的体力，修正计划改在夷陵由水路运兵到巴东，这样，在那里就要征用大量民船，必须曹彬亲自去主持。

他带着张惠龙和马军都监米光绪，步军都监折彦斌，轻骑先发；只费一天功夫赶到夷陵，拜访郡守，征雇船夫。等马步两军先后抵达，立即装载。接着，战舰和辎重船也到了，重新安排行军序列，战舰在前，运兵船居中，辎重船最后，连江百里，帆纤不绝，前队已到诸葛武侯所建的黄牛庙，后队不过刚入西陵峡。

刘光乂以一只&ldo;海鹘&rdo;作为中军坐舰‐‐战舰的名目甚多，威力最强的，名为&ldo;拍竿&rdo;，船有五层楼高，要用到八百名士兵；船舷两侧，设置五十尺高的巨木，上嵌大石，平时用麻绳系住，当敌船进攻，只要到了左右五十尺的范围以内，绳索一放，巨木倒下，以雷霆万钧之势，下击敌船，当者必碎，这就是&ldo;拍竿&rdo;。相传为杨素承隋文帝之命，在夔州白帝城前江上所造，曾大收破陈之功。

其次是&ldo;楼船&rdo;，船中建楼三重，外列女墙，墙上开弩窗矛穴，并有小型的炮车。船长百尺，可以驰马。但&ldo;拍竿&rdo;和&ldo;楼船9，都必须在宽阔的江面上，才能发挥威力；三峡中并无用武之地，所以平蜀水师，所用的是中小型的战船，以轻捷为主的&rdo;蒙冲&ldo;、&rdo;斗舰&ldo;、&rdo;走舸&ldo;和&rdo;海骼&ldo;。

&ldo;海鹘&rdo;的形状很奇特，头低尾高，后小前大，左右两舷，特置浮板，作为稳定船身之用，那浮板形如鹃鸟张翅，所以名为&ldo;海骼&rdo;；它的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管什么惊涛骇浪，不愁倾覆。行军途中，主帅左右有许多幕僚作业，是非要一只比较平稳的船不可的。

在这只船上，刘光乂和曹彬，无心观赏峡中清幽雄奇的山水，也无闻于凄清酸楚的猿啼，他们密切注视着舟行的安全和大军经行名闻天下的蜀江之险，所可能发生的诸般难题，不时发出提示式的命令，作为&ldo;传令船&rdo;的&ldo;游艇&rdo;往来传递。

大队入西陵峡，过明月峡、虾螟碚、黄陵庙，前队将抵归州境界，后队犹在黄牛峡以西；这是第一天的行程。

主帅坐船泊在獭洞西面的一处滩前，一天辛若，刘光乂召集僚属会饮；等散去时，已经月上东山，但只遥见千丈峭壁之上，小小的一团白光，峡中依旧暗沉沉地，鳞次栉比的战舰民船，藉着桅杆上&ldo;灯号&rdo;的映照，勾勒出来的阴影，显得格外雄伟。江水呜咽着拍击船舷，发出一阵阵&ldo;刷哗‐‐刷哗‐‐&rdo;的声音，令人兴起一种莫可言喻的神秘中，带着恐惧和兴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