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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汉子不耐烦道,快亮出符传,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再不亮出符传,我就击鼓了,他的手指着中庭的警贼鼓,你要知道,没有符传而擅自闯进亭舍,是可以当盗贼一样对待的。
小武大怒,他还没见过这么强横的亭长,道,只怕看了符传你承受不起。
那汉子上下打量着小武二人,原来他们并未穿官服。寻常象小武这样级别的官吏,如果不穿官服,不驾驷马,出入亭舍闾里,会被主事吏告劾为无二千石大吏体面,羞辱朝廷印绶,遭到免职。但是小武是专门的使者,可以微服伺察郡县。那汉子看小武脸色较黑,并不象是出身高贵养尊处优的样子,冷笑道,我可是吓大的,即便你是朝廷下派的绣衣直指使者,那又怎么了?老子就怕了不成。
檀充国见他越发粗鲁,忍不住道,你这牧竖算是不错,还知道朝廷有绣衣直指使者。既然你不怕,那也无妨告诉你,我们大人正是制诏新拜豫章太守,关内侯,绣衣直指使者沈武府君。
小武见檀充国说破,也就干脆撩开衣襟,亮出挂在腰间的绿绶,他从鞶囊里掏出银印,在亭长面前晃了晃,上面是阴刻的五个篆字:豫章太守章。
那汉子早得到命令,知道这次朝廷遣派的使者官豫章太守,当即面如土色,扑通跪下叩头道,臣荠麦亭亭长谢内黄叩见使君大人,死罪死罪。
小武道,算了,起来罢。你不恭恪职守,所以我才盘问你。没想到你竟如此嚣张。我也不会公报私仇,现在我们进亭舍,你把情况好好告诉我,我恕你无罪。说着,抬脚向正厅走去。
这个名叫谢内黄的亭长见小武要进正厅,满脸惊慌更甚,他赶忙膝行到小武脚下,道,这几日广陵多雨,亭舍阴暗潮湿,恐怕污染了大人的冠冕。不如臣进去搬张枰席,大人暂且坐在中庭榆树下讯问臣就是了。
小武看见谢内黄慌张的神情,突生疑窦,这亭长到底搞什么鬼?竟不让我进去。
谢内黄说着躬身就想进屋,但是小武叫住了他,道,且慢,本府想看看亭舍里的设置,是不是符合朝廷指定的标准。说着,也不待他回答,径直往里走去,谢内黄脸色发白,却也不敢再阻拦。三个人走进亭舍的正厅,正厅里迎面是张枰席,乃是可容一人的坐具,枰前面放着一张曲腿的几案,上置一卷简册文书,左边还立着一个兰锜,上面横架着一柄长剑,一枝短戟,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亭舍设置,没有什么奇特。小武正在纳闷,突然听得里面门响,咣当一声,走出一个二十多岁左右的女子,这女子面色微黑,身上着浅色麻布的裙裳,一看就知道是农家的少妇,虽然肤色不那么亮洁,但是眉目清秀,在乡间也算是颇有姿色了。这女子推开门,大概正要说话,但一见有生人,嘴巴张圆了,把声音硬生生吞回了肚里去,满脸都是惊愕之色。
小武奇怪地看着谢内黄,心想,这个女子难道是他的妻子?不是很像啊,大凡一般乡里的黔首,夫妇双方的年纪都不会相差很大,可是眼前这个亭长怎么看也有三十五岁上下,比这个女子大十五岁,这不是很常见的。
谢内黄见小武望着他,干笑了一声,突然跪下叩头道,小臣该死,她是小臣的妻子,本不该带到公舍来,望使君大人恕罪。
那女子满脸通红,发不出一句话。谢内黄转头对她说,君侠,这是长安朝廷派下来的使者,还不赶快叩头请罪。
那叫君侠的女子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跪下道,民女广陵县中乡孝义里竺君侠叩见使君大人,死罪死罪。
小武道,你们都起来罢。谢亭长,你白日带家眷在公舍燕好交欢,是违背律令的。本府告诫你,以后切切不可如此。今天你幸好是被本府撞见,如果换了当年的暴胜之大人,恐怕就要断你的头而去了。--前面离广陵县邑还有多远?
谢大人开恩,还有二十五里。这是最后一个驿置亭舍了。大概走一个时辰就可以到达,大人可以先在亭舍歇息片刻,臣立即去吩咐邮传御者发板檄驰报县廷,传达大人来临的消息,广陵国相一定会在城门前张旗鼓迎接使君大人的。
小武道,也好,你快去吧,我的属车都在门外,亭舍事务我暂时帮你看管。
谢内黄道,好,臣等先告退了了。他对着那女子道,我们先走,别耽误使君大人休息。
那女子对小武再次顿首告辞,躬身急速退了出去,谢内黄拉住她的袖子,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门外。
二
广陵城外,旌旗飘扬,这个王国最高级别的官员都在北门外等候即将到达的朝廷使君。和风吹拂的柳枝下,是一个个幄帐,一排排华丽的步帐,以及一列列威严的甲士。甲士们持着长戟,将驰道两旁看热闹的百姓隔开。广陵王刘胥、太子刘霸、翁主刘丽都、国相来士梁、内史向夷吾等一干人坐在幄帐下边谈笑,边议论纷纷。早在几天前他们接到邮传的文书,得知大汉使者将到,就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刚才又得到荠麦亭传递的板檄,说使者离城邑不过二十里,立刻将早准备好的仪仗布置开来。当然,这里面最兴奋的就是刘丽都了,盼望了几个月,情郎终于衣锦来迎娶她。此时此刻,巨大的幸福充塞了她整个心胸,她所高兴的还不仅仅是这个,更重要的是,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阴森的王宫,永远跟随自己心爱的男子。无论这男子走到那里,她都会义无返顾地跟着她。在他面前,她可以撒娇,任性。这样的任性和在王宫里的任性不同,后者大抵是一种孤寂到无奈的发泄,她没有人可以倾诉,将来也不知被父王许配给谁,即便是许配给一个列侯,有一如既往的奢华,那又有什么呢。她耳闻目睹了多少贵族的奢华,而这些人的品质和才能往往和他们的爵位不相称。看看大汉开国以来,还剩多少开国功臣的爵位仍在世袭就知道了。就拿不久前处死的长乐侯卫伉来说罢,他还在襁褓中就被封侯,而在几十年的成长过程中,屡次因为犯罪失侯,若不是皇帝看卫皇后的面子,他腰带上纵使别着十条命也应该全花干净了。刘丽都想起这些就不由得厌恶和恐惧,她需要一个自己真正欣赏,又能倚靠,偶尔还可以半嗔半怒地颐指气使的人。也许直到现在,她才恍然明白,自己往常对父亲参与的一些谋反举动莫名其妙的热爱,并不在于自己想得到那个虚幻的公主爵位,而只不过是想籍此发泄一点潜意识的苦闷,虽然她以前并不自知。
姐姐今天真是越发漂亮了。刘霸由衷地赞叹道,马上就可以见到自己心爱的丈夫,的确是不一样啊。
刘丽都身着淡绿色窄袖深衣,披散着一头油亮的黑发,脸色欺霜赛雪,望上去真是艳丽无可比方。她看着自己的弟弟,面颊一红,道,去去去,小孩子知道什么,什么丈夫不丈夫的,我并没有嫁给他呢!她对自己的这个亲弟弟很是疼爱,边说边凝目注视他眉目清秀的脸庞,再望望驰道,心里不由得美滋滋的。
刘霸笑道,姐姐还会羞涩呢。据从长安来的邮传御者传言,姐夫在皇上面前力拒靳中丞为他妹妹的求婚,说和姐姐在宫中碧菱湖的凌波台上早就有了啮臂之盟,皇上都为此好一阵惝恍。皇上也是个多情的人啊,他的《悼李夫人赋》传诵天下郡国,只有这样的皇上,才会欣赏姐夫这样的勇气呢。--对了姐姐,所谓啮臂之盟,不知道是姐姐咬了姐夫,还是姐夫咬了姐姐,抑或是互相都咬了呢?那瘢痕给小弟看看如何。刘霸说着,就抬手来拉刘丽都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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