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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第1页）

不过，由父母指配的婢，在妾中地位不算很低，倒也是实情。比如贾琏的妾秋桐，原是贾琏之父房中的丫环。论地位，不但在凤姐之下，也在尤二姐之下。然而那秋桐，&ldo;自以为系贾赦所赐，无人僭他的，连凤姐平儿皆不放在眼里，&rdo;更是容不得&ldo;那先jian后娶、没人抬举&rdo;的尤二姐。而且，她向邢夫人告了刁状后，邢夫人还为她说话，骂贾琏说：&ldo;不知好歹的种子！凭他怎么样，是老爷给的！为个外来的（指尤二姐）撵他，连老子都没了！&rdo;可见，这一类妾，因其颇有&ldo;来头&rdo;，也就有些威风。

由婢而妾者中地位较低的，叫&ldo;通房丫头&rdo;，又叫&ldo;屋里人&rdo;。既名&ldo;丫头&rdo;，可见尚未脱离奴婢地位而升格为主子奶奶；而所谓&ldo;通房&rdo;，实则就是&ldo;同居&rdo;。因为依礼，主子爷的房，原不该与丫头之房相通的。如今既然连房都通了，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因此所谓&ldo;通房&rdo;，无非就是&ldo;同房&rdo;甚或&ldo;通jian&rdo;罢了。从本质上讲，乃是主子对奴婢的一种强行霸占。

不过，即便这种霸占或通jian，也有&ldo;正式&rdo;与&ldo;非正式&rdo;两种。比如贾琏的&ldo;屋里人&rdo;平儿，薛蟠的&ldo;屋里人&rdo;香菱，便都是&ldo;正式&rdo;的通房丫头，都是&ldo;开过脸&rdo;，多少办了点手续的。这个手续，就叫&ldo;收房&rdo;，即&ldo;收在房中&rdo;的意思。婢女一经主子收房，就成了主子的专利品，其他人不得染指，也不再许配人家。如果这屋里人&ldo;运气&rdo;好，能生个&ldo;一男半女&rdo;，也可以升格为姨娘，分一间房单住。

可见，要当&ldo;通房丫头&rdo;，也要有一定的手续，例如&ldo;开脸&rdo;什么的。如果无此手续，就不算。比方说袭人，虽然与宝玉有过性关系，按薛姨妈的说法，也应该&ldo;算个屋里人&rdo;，但可惜，&ldo;到底他和宝哥儿并没有过明路儿的。&rdo;换言之，毕竟&ldo;妾身未分明&rdo;。因此，到宝玉出家时，袭人的去向归宿，便成了一个大问题。尽管我们很不喜欢袭人这个人，但她落到这样一个不明不白、不伦不类的下场，却还是令人同情。

有可能变成&ldo;通房丫头&rdo;的婢女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夫主原来使唤的丫环，另一种是随正妻陪嫁来的丫环。她们因为和主子关系特别密切，主子的饮食起居，一应生活琐事，都由她们料理，往往也就不太拘于形迹，也容易引起男主人的&ldo;邪念&rdo;甚或&ldo;爱情&rdo;。往往是还没有办什么手续，稀里糊涂、轻而易举地就发生了性关系（如宝玉与袭人）。生米煮成熟饭后，再来&ldo;开脸&rdo;，而女主人往往也比较能容忍。容忍的原因，一则因为毕竟多少有些&ldo;主仆情份&rdo;，二则也知道她们&ldo;翻不起大浪&rdo;，三则毕竟是自己的奴才，知根知底，怎么也比外面买来的&ldo;婊子&rdo;或&ldo;骚货&rdo;好。所以，不少主母，也鼓励夫君收自己房里的丫头。

丫头即便收了房，也是丫头，断然摆不起谱的。不过，在丫头当中，也算是最有&ldo;脸面&rdo;的了。何况，她们毕竟是男女主人身边的人，要递个小话，或使个绊子，都很容易。某些小事，甚至还能做主。所以，其他仆人，往往还会来讨好她们。比如贾琏的通房丫头平儿的面子就够大的。她在&ldo;议事厅&rdo;外等着给薛宝钗传饭，那些仆妇们便又是递坐垫，又是端茶，极尽巴结之能事。之所以如此，除平儿人缘好外，手上多少有些权力和方便，也是原因之一。

如果说&ldo;通房丫头&rdo;的身份是界乎妾与婢之间，那么，&ldo;姬&rdo;则界乎婢与ji之间。&ldo;姬&rdo;的本意是美女，而与妾合称&ldo;姬妾&rdo;的姬，则主要是指姬侍、家ji、家养的戏子等。她们多半是买来的，也有赠送的和抢来的，没有人身自由，地位也极低，这一点与婢相类。但婢的任务，主要是从事家务劳动，伺候主人的衣食住行；而姬的任务则主要是娱乐耳目，歌舞升平，满足主子的精神需要，这是她们与婢的不同之处。所以，她们的生活往往比婢要优裕，既不必从事繁重的家务劳动，也可以东游游，西逛逛。个别&ldo;高级&rdo;的宠姬，还可能配上一些丫头以供驱使。

但是，不论姬们的衣着如何华丽，日子如何悠闲，她们终归是主人的玩物。主人&ldo;宠&rdo;她，正是为了让她好玩；主人&ldo;培养&rdo;她，也只是为了让她更好玩。所以，说到底，她们仍然是很卑贱的。比如《红楼梦》第六十四回写赵姨娘和戏子芳官等人怄气，探春便教训她说：&ldo;那些小丫头子们原是玩意儿，喜欢呢，和他玩玩笑笑；不喜欢，可以不理他就是了。他不好了，如同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子，可恕就恕；不恕时，也只该叫管家媳妇们，说给他去责罚。&rdo;这席话，很能代表&ldo;主子们&rdo;对姬的看法。

姬们既然不过只是&ldo;玩意儿&rdo;，那么，男主人要带她们到床上去玩，大约也只有从命的。但姬与妾的不同之处，在于妾只能有男主人一个性对象，而姬却可以陪侍客人。比如白居易在裴侍中府里夜宴，就有&ldo;九烛台前十二姝，主人留醉任欢娱&rdo;的诗句。这就大不同于妾而近于ji了。妾无论是纳还是买，都是男主人的专有物。比如，唐人柳公绰纳妾，同僚想见见这个女子，柳就说：&ldo;士有一妻一妾，以主中馈，备洒扫。公绰买妾，非ji也。&rdo;姬则不然，不但可以出面待客，侍酒陪宿，还可以被主人拿来送人，甚至可以用来换马或做赌注，所谓&ldo;一掷赌却如花妾&rdo;，这里说的妾便是姬。

总之，无论是身份高于婢的妾，还是性质近于ji的姬，被统称为&ldo;姬妾&rdo;的这些女子，在总体上说，都是被污辱的和被玩弄的。她们在身份上低人一等，人格上没有尊严，有的甚至连人身安全都没有保障（如前所述石崇令姬侑酒，客不饮酒便杀姬一例即是）。应该说，姬妾是封建宗法制度和阶级压迫剥削的牺牲品。

然而，恰恰是这些地位低下的姬妾，在许多时候，却又会比地位较高的妻，更有可能获得夫的疼爱。在中国传统的两性关系中，情爱往往表现与夫与妾之间，而不是表现与夫与妻之间，这就是古人常说的&ldo;妻不如妾&rdo;。在中国历史上，风流皇帝与宠爱妃子的爱情故事，可谓层出不穷（如唐明皇与杨贵妃），而夫妻之间的爱情反倒罕见。那么，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就要从妻与妾的不同家庭角色说起了。

《中国的男人和女人》（易中天）‐‐姬妾之（三）妻不如妾

在中国传统家庭中，妻扮演的，不是单一的角色，而是一个&ldo;多重角色&rdo;。要言之，她的任务，至少有四种，即：辅佐丈夫、孝敬公婆、教育子女和管理家政。与此相对应，她的角色要求也有四种，即：贤妻、良母、佳媳和严妇。

这四个角色都不好扮演。

所谓&ldo;贤妻&rdo;，也就是&ldo;贤内助&rdo;。从理论上讲，就是要做好一切后勤工作，解除丈夫的后顾之忧，创造良好的家庭环境，辅佐丈夫事业有成。从表面上看，这并无不妥。在女性不能外出工作，无法成就自己事业的历史条件下，这似乎还是一个合理的要求。但是，我们必须记住，这个角色，是在&ldo;男尊女卑&rdo;和&ldo;夫主外、妻主内&rdo;的前提下设计的。也就是说，它是以男性为中心的。丈夫既然是妻子角色设计的中心，则一个妻的&ldo;贤&rdo;与&ldo;不贤&rdo;，便只有一个标准，即丈夫是否满意。显然，这是一个主观的标准，而不是一个客观的标准。&ldo;人心不同，其异如面，&rdo;每个男子，都有不同的性格，而这些性格的形成，又有气质、禀赋、教养、阅历等多方面的原因，谁能保证每个丈夫都有一个好性格？谁又能保证每个妻子都与丈夫性格相投？所以，一个妻子能否让丈夫满意，单从性格方面讲，就是一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