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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第1页）

《中国的男人和女人》（易中天）‐‐情人之（四）偷情种种

应该说，&ldo;偷情&rdo;这个词，实在蛮准确的。

一般地说，偷情的人，双方多少都有些情意。这情意有多有少，有长有短，有许以终身，也有逢场作戏。但即便是逢场作戏，也多少有点假戏真做的成分，因此在苟合的&ldo;春宵一刻&rdo;，也还多少有真心实意在其中。完全没有情意的是强奸，强奸却不能叫偷情。

至于&ldo;偷&rdo;字，就更准确了。偷字有两义，一指&ldo;暗地&rdo;，如偷看、偷渡；二指&ldo;苟且&rdo;，如偷生、偷安。偷情之偷，恰恰兼&ldo;暗地&rdo;和&ldo;苟且&rdo;二义而有之。因为所谓偷情，通指并非夫妇而产生爱情或发生两性关系。这种男女关系，当然见不得人，只能&ldo;暗地&rdo;而不能&ldo;公然&rdo;；当然也难以为继，只能&ldo;苟且&rdo;而无法&ldo;持久&rdo;。

事实上，不少偷情者，也只是想&ldo;苟且&rdo;一下。比如唐代维扬某巨商之妻孟氏就是。有一天，孟氏在家吟诗，一位少年忽然走了进来，说：浮生如寄，年少几何，岂如偷顷刻之欢？于是孟氏便与他私合了一回。又比如长山赵玉之女，有一天独游林间，看见一位锦衣军官，十分地潇洒英武，便感叹地说，我要是能得到这样一个丈夫，便是死也无憾了。那军官听了便说，我暂时做你一回丈夫行么？赵玉之女说，即便只做我一回丈夫，也会感怀君恩。于是两个人便在林子里做爱一次，然后高高兴兴地分手。

这就是地地道道的苟且了。在上述两例中，男女双方当事人连姓名也互不知晓，当然也不会有&ldo;天长地久&rdo;的考虑。他们或出于性饥渴，或出于性吸引，两相苟合，一而足矣，何用多余？这种并不打算长久的偷情方式，在中国古代称之为&ldo;露水夫妻&rdo;。露水存在的时间很短暂，不过只是天亮前一小会儿。太阳一出，露水便会晒干，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这种苟合，一般地说，也不会造成太大的麻烦，除非女方不慎怀孕，或被人看见。

露水夫妻对于已婚者而言，应该说是一种最理想的偷情方式。它既能满足偷情者的某种需要（如性的需要，因配偶不在身边或受到冷落而产生的感情需要等等），又不会导致婚姻的破裂。因此，它便为那些既不愿意破坏婚姻、毁灭家庭，又确有偷情需要者所乐于使用，并把这种一次性苟合的对象称为&ldo;易拉罐式的情人&rdo;。

相对而言，&ldo;橡皮糖式&rdo;的情人就麻烦得多。

所谓&ldo;橡皮糖式&rdo;的，也就是&ldo;一粘上，就甩不开&rdo;的意思。甩不开的原因也很多。有的是真产生了爱恋之情，难舍难分，一心希望&ldo;转正&rdo;；有的则是另有图谋，要把对方的偷情，当作狠敲一笔的&ldo;把柄&rdo;。无论何种原因，都会&ldo;一口咬住不放&rdo;，从而给当事的另一方，造成精神压力和实际困难。

&ldo;橡皮糖式&rdo;情人的共同特点，就是不想做&ldo;露水夫妻&rdo;。其最高纲领，是要对方离婚，与自己正式结合；其最低纲领，则是起码也要长期维持情人关系。但即便是这&ldo;起码&rdo;的要求，风险也很大。因为&ldo;纸里包不住火&rdo;，&ldo;没有不透风的墙&rdo;。一男一女两个人，要想长期姘居又不被人发现，几乎是天方夜谭，除非他们都有间谍特务的素质和能力，又有本事&ldo;打一枪换一个地方&rdo;，不断更换幽会地点。事实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极少。而且，即便能做到，麻烦且不说，久而久之，也会造成心理上的许多问题。因为每变换一次幽会地点，便等于重申一次这种行为的&ldo;非法性&rdo;，也会增加一分&ldo;不道德感&rdo;。这就会给他们的偷情蒙上一层阴影。偷情本应该是两相愉悦的事，如果不愉悦，偷情干什么呢？于是，总有一天，会有一方提出：&ldo;我们老是这样偷偷摸摸的，算什么事呢？&rdo;这就必须提出一个最终的解决办法，而可选择的办法也无非三种：分手、离婚，还有一种是&ldo;一了百了&rdo;的‐‐殉情或杀死对方。但是，如果能痛痛快快分手，那就不是&ldo;橡皮糖&rdo;了；而后两种选择的后果之严重，自不言而喻。事实上，许多罪案，均因此而起，而偷情之遭人谴责，原因也多半在于此。

由此可见，&ldo;橡皮糖式&rdo;的情人关系，是最麻烦、最危险，也最可能对社会造成危害的一种。因此，较之&ldo;易拉罐式&rdo;，它更引起人们的警觉。但是，&ldo;易拉罐式&rdo;的情人，毕竟可遇而不可求。它毕竟只能偶一为之，不可能成为&ldo;常规方式&rdo;，也难以满足某些人的需求。因此，有人设想一种最佳情人方式‐‐&ldo;的士式&rdo;，也就是&ldo;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两相情愿，互不欠账&rdo;。不过，这种&ldo;理想&rdo;的情人，却总让人觉得有点像&ldo;应召女郎&rdo;。

看来，最好的办法，还是不要偷情。

可惜，偷情这件事，却又从来就是屡禁不止的。

事实上，不但偷情的方式形形色色，而且偷情的原因也多种多样，有的值得同情，有的应该谴责，有的则一下子难以说清是非。

比较值得同情的一种是婚姻的不幸，而其中最值得同情的又是当事人在家庭中受到歧视和虐待，而在情人那里得到体贴和关怀。这种情况，一般以女性为多。因为由于传统观念的影响，女性受配偶欺辱的现象相对较多，而一个怕老婆的男人，则是连情人也不敢找的。

不过，更多的情况，还是娶不如意，或嫁非其人。这种情况，在包办婚姻的时代，可谓屡见不鲜，即便在今天，也未必没有。比如前面说到的那位半老之后还要偷情的徐娘，便是一个不满意自己婚姻的人。她嫁给了皇帝，表面上看风光得很，其实内心十分苦闷。她甚至公然用嘲弄皇帝的方式来发泄内心的苦闷。萧绎瞎了一只眼睛，是个&ldo;独眼龙&rdo;，徐妃在化妆时便常常只打扮一半，名曰&ldo;半面妆&rdo;，其理由则居然是&ldo;反正一只眼睛只能看见一半&rdo;。古人云：&ldo;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rdo;徐妃的&ldo;半面妆&rdo;，显然就意味着在她看来，那个萧绎既不爱她，也不值得她爱。这自然大伤皇上的面子。元帝后来要她自杀，这也是原因之一。

婚姻不幸的具体情况也很多，有性格不合，有志趣不同，也有性生活不和谐等。比如明代福建莆田有一位徐姑娘，是一个有名的才女，聪颖好学，才华横溢，然而其所嫁者，却是一个胸无点墨的富家子弟俞公子。洞房花烛夜，徐姑娘请俞公子对诗，公子嗫嚅说：我不会做诗。姑娘又说，对句也罢。公子只好勉强说，请小姐出题。徐姑娘随手一指桌上两方石砚，脱口吟道：&ldo;点点杨花入砚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rdo;俞公子呆了半天，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小姐含嗔一笑说，公子何不云&ldo;双双燕子飞帘幕，同声相应，同气相求？&rdo;俞公子还是反应不过来。这自然令人十分扫兴。但身不由己的徐小姐，此时也无可如何，只好硬着头皮去做俞公子的妻子。这样的夫妻，其婚后的生活不难想象，一定是了无趣味。所以，婚后没有几年，徐姑娘便抑郁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