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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第1页）

我非常喜欢这样的时刻：一天开始于马上就要迟到的清早，我全速冲刺着飞奔到写字楼的底层，电梯前面人头攒动，我凑过去就成了其中的一分子，尤其是，当我被挤在电梯门边，七嘴八舌的声音像飞镖那样从背后掷过来：&ldo;七层，谢谢。&rdo;&ldo;帮我按一下十二层，谢谢。&rdo;&ldo;十五层有人按过了吗……&rdo;我知道所以这些请求和感谢都是给我的，心里就有种微微的喜悦。因为我变成大人了。&ldo;那个妹妹，也帮我按一下九层吧‐‐&rdo;我愉快地让我的手指放在那个&ldo;9&rdo;上面，看着它发光发亮，暗暗默念着：谁是妹妹啊，别小看人了，我也有结婚证呢。只不过，有个小问题，我也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坚强一点，为什么一定要赖床到快要迟到才有动力爬起来‐‐实习生每个月有1000块的工资拿，乐观点说，每天上班、下班打两次车的话，如果不塞车，够用了。还以为暑假实习能存下来一点钱呢，唉，生活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下午五点，主管来到我的电脑跟前，&ldo;郑小南，&rdo;‐‐她总是叫错我的名字，&ldo;办公室的复印机突然坏了，你现在到走廊边去，把这几份标书复印一下，绿色文件夹里的印两份，红色夹子里的印一份，黄色夹子里除了标书印三份，还有一张表格也印一份来给我。记清楚了没?&rdo;我抱起来那几个看上去像是交通灯的文件夹，&ldo;知道了。&rdo;&ldo;不准弄错哦。&rdo;主管又加了一句，&ldo;快点，我给人家发传真用的，别磨蹭。&rdo;于是我习惯性地飞奔出门，自我感觉很矫健地掠过走廊里一个又一个从容不迫的人。心里还在默诵着到底什么颜色的夹子里的东西印几份。

我是在飞奔回办公室的时候，才发现苏远智的&ldo;未接来电&rdo;的。主管的位子上是空的，我想在她回来检查我复印的东西有没有出错值钱，我应该有时间跟他说上几句话。这样很好，我可以在谈话不那么容易进行的时候，随时告诉他，主管回来了，然后把电话挂上。

&ldo;南音，公司那边有没有人欺负你?&rdo;他的声音一如既往。

&ldo;没有啦，每天都要问这个，你盼着我受人欺负么?&rdo;我觉得，我的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谁知道。

&ldo;什么话，我是不放心你啊，你脑袋转得那么慢。&rdo;

一时冲动之下，我想问：&ldo;你会用同样的语气，同样的措辞跟她讲话吗?&rdo;当然，冲动而已，我没有那么做。我只是笑了笑，很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笑出来冷笑的味道。

&ldo;我是想跟你说，我可能……得晚几天回龙城。&rdo;

&ldo;哦，知道了。晚几天呢?&rdo;我甚至有点开心，他质疑的停顿后面没有接更糟糕的内容。

&ldo;你在呢没了兔子?&rdo;他语气惊愕。

&ldo;什么怎么啦，你说要晚几天回来，我问你日期嘛……&rdo;

&ldo;你居然没有尖叫，耍赖，还有发脾气。太阳肯定是从四面八方出来了。&rdo;他夸张地感叹着。

&ldo;人家在办公室嘛‐‐&rdo;对着无一人的办公室，我居然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音，&ldo;主管跟同事都在啊。&rdo;‐‐你看，跟至爱的人撒谎，原来如此简单。

&ldo;郑南音，你也有今天啊。&rdo;他笑了，&ldo;我帮一个师兄做程序，没想到那么复杂，但是再推迟一个礼拜就一定可以回家去了，乖乖地等我，行么?&rdo;

&ldo;知道了。我现在得去做事情了，得去楼下拿人家做好的标书。&rdo;我当然没有任何标书要去拿，我只是想给双方一个挂断电话的理由。

&ldo;南音?&rdo;

&ldo;干吗?&rdo;我咬紧了下嘴唇。

&ldo;我想你。&rdo;

&ldo;我也一样。&rdo;

是的，我想你。这件事情，我没有撒谎。

一个同事走进来，诧异地说：&ldo;哎，妹妹，你还没走?&rdo;我茫然地把眼睛从手机上挪开，看着他，&ldo;没有。&rdo;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那么真诚地跟他微笑着，&ldo;只管让我去做事情，她说了回来要检查我有没有弄错的。&rdo;

同事开心得像是在听相声，&ldo;你刚才跑出去复印以后，她就下班走人了，诶妹妹，你也太可爱了吧?要不是我把手机忘在这儿回来拿，你打算等多久啊?&rdo;

那个同事总是会把手机忘在办公室里，然后再折回来拿，一年半以后的某天，他一如既往地转回办公室拿手机，那一天有不少人在加班，还有人取笑他，说他好不容易逃掉了，为了个手机在返回来，也不怕被经理撞到又派下活儿来，究竟是怕错过谁的电话。他就这样一边跟大家调笑着，一边躲避着经理下了楼，在距离写字楼不到三百米的路口，被一辆失控开上人行道的越野车撞死了。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突然想起2009年那个盛夏的黄昏。他笑着对我说：妹妹，要不是我把手机忘在这儿回来拿，你打算等多久啊?

要不是他又把手机忘在那儿回去拿，他能活多久啊?

又到了周末的晚上，大家都到齐了。小叔刚刚开会回来，跟大家不停地讲着外地的见闻。告一段落之后又仿佛觉得，应该对家里近期内的状况表示一下适度的关心。于是仰起脸，天真地看着姐姐，问：&ldo;东霓，后来你又去跟那个医生了吗?姓什么来着……我现在的记性真是退化了……&rdo;陈嫣不动声色的用关节撞了一下他的胳膊。

姐姐懒洋洋地环顾着大家，眼睛在我爸爸和我妈妈之间游离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妈妈。&ldo;三婶，三叔，明天，我妈妈结婚。她要我……邀请你们。当然了，&rdo;她急忙补充道，&ldo;我就是带个话而已，你们不想去，一点问题都没有的。&rdo;

&ldo;我和你三婶的意思是，&rdo;爸爸放下了筷子，没忘记跟妈妈略略地对看一眼，&ldo;我们还是不去了，没别的意思，但是我们去的话，怎么说也还是别扭。就让你们这几个孩子去算了。&rdo;&ldo;是。&rdo;妈妈极为顺手地用筷子敲了一下我的头，&ldo;这个丫头就代表我们了，西决要是有空的话，也可以跟着。孩子们替我们上红包，你妈妈看到也明白的，我们的意思都到了。&rdo;

&ldo;也不知道，&rdo;小叔的视线落在那盘香酥鸡和凉拌海带丝的碟子之间，不知他在看什么，&ldo;大嫂这次找的那个人，脾气好不好?&rdo;

&ldo;那个人&rdo;是个六十多岁，瘦得皮包骨的小老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大妈的现任丈夫。大妈倒是镇定，眼光在我、哥哥、姐姐，以及雪碧身上晃了一圈，简短地说：&ldo;那个最大的是我女儿，剩下的，也都是我们家的孩子。&rdo;那男人尴尬地点点头，冲我们弯腰的样子很像一只略成人形的虾精‐‐修行得还不到家。我们几个人也一样尴尬地冲他点头，哥哥带头说了句：&ldo;您好。&rdo;‐‐鬼知道该称呼他什么，总之，使用&ldo;您&rdo;这个字是不会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