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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第1页）

他笑笑，抱紧我，我蜷曲的膝盖凉凉地抵着他的肌肤。他亲了一下我的额头，说：&ldo;你才不冷，你只是想撒娇。&rdo;我心里那种短促的冷笑声又转瞬即逝地响了起来。我要在心里面用尽全身力气压制它，不让它巨大的阴影投到我明明是真正温柔的笑容里。

我累了。

&ldo;我妈那天还在跟我说，&rdo;他拍了拍我的脑袋，&ldo;明年我们俩就大学毕业了。她说，得从现在开始，准备咱们俩的婚礼‐‐你还记得这码事吗?&rdo;

&ldo;对的。&rdo;我想起去年那个惊心动魄的春节，真的只过去了一年多而已吗?为什么我觉得已经那么久了，&ldo;我妈妈昨天也说过，要是我们到了明年夏天，居然还没分开，就真的该办婚礼了。&rdo;

&ldo;居然。&rdo;他笑了起来，&ldo;你妈妈用的是这个词啊?&rdo;

&ldo;是。&rdo;我故作惨痛地点点头，&ldo;不过她经常这样，我都习惯了。&rdo;

&ldo;你真的决定了?考研很苦的，你到时候别反悔。&rdo;他说。

&ldo;不要小看人。&rdo;我轻轻地冲他的鼻子挥了一下拳头，&ldo;你总是喜欢把我想得很笨，很没用，然后你就开心了。其实昨天我们经理还问过我，明年毕了业，愿不愿意正式留在这间公司上班。就只有你才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好……&rdo;我枕在他的腿上，用力地往后仰了一下脑袋，努力做出仇恨的表情来，他皮带上那个金属的扣子贴着我的后脑，很硬。

他突然俯下脸来，坏笑着，在我耳朵边说：&ldo;干吗?又想招我?&rdo;

&ldo;流氓。&rdo;我像是被烫到那样坐了起来，我想我是脸红了吧。但是我心里有一个鬼魅一般的声音在问自己：为什么告诉他那件事呢?就是……经理问过我，愿不愿意留下来上班?不是决定了先不说的吗?是我自己也知道，&ldo;不说&rdo;的念头无论如何都是不好的吗?

&ldo;今晚去我家好不好?&rdo;

&ldo;不好。&rdo;我用力地否决，&ldo;你去我家嘛。&rdo;

&ldo;我们家今晚没人。&rdo;他夸张着&ldo;没人&rdo;两个字，像是小学时代的男同学在炫耀一样新鲜的玩具，&ldo;都不在的，我爸最近常常不回来，所以我妈就跟她以前的同学一起报团旅游去了。&rdo;

&ldo;你爸为什么常常不回来啊?&rdo;

&ldo;接了个大案子呗。&rdo;他轻轻地抬起眉毛，&ldo;我也不大清楚是什么案子，我跟他又不怎么讲话。都是我妈跟人家聊电话的时候，我偶尔听见几句。好像是个特有钱的人，现在成了被告。关键是，这个人被抓起来以后，家里那班亲戚就如狼似虎地跑去瓜分他们家剩下的东西，他的公司被这班人搞得一塌糊涂，现在，这个倒霉鬼的律师费都快没有人来付了。所以我妈在抱怨。&rdo;

&ldo;真倒霉……&rdo;我抱紧了膝盖，&ldo;我是说你爸。&rdo;

&ldo;案子都接了，总得出庭的‐‐那个被告在龙城算是个很有名的人吗?听我妈的语气，好像很多人都该知道他。&rdo;

&ldo;跟我说有什么用啊，在龙城，我知道的唯一一个算得上是有钱人的名字……就是我们老板。&rdo;

&ldo;反正姓一个特别奇怪的姓，像武侠小说似的。&rdo;他不紧不慢地套上了t恤。

我心里重重地跳了两下，&ldo;是不是，姓昭?&rdo;

他转过脸，倒吸一口冷气，&ldo;这个人……真有这么红么?&rdo;

在这个夏天里，如果找不到哥哥，去江薏姐那里总是没错的。准确地说，是去江薏姐借给昭昭的临时藏身的地方，总是没错的。姐姐把电话打过去，跟江薏姐按照管理互相羞辱一番，再关切地打探一下对方最近有没有新的男人，然后姐姐说：&ldo;喂，别怪我没有警告你，我第一次看见那个怪胎孩子的时候，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得我心里都害怕。也不知怎么搞的，那孩子浑身上下就是一股难民劲儿，煞气特别重……我没夸张，你看见她就知道了，换了我是你，我才不敢把自己家借给她，我怕招来什么东西……&rdo;

后来，姐姐气急败坏地跟我说，江薏姐非常柔顺地回答她，&ldo;西决跟我开了口，我怎么能说不?&rdo;我笑到肚子痛了，因为姐姐学得惟妙惟肖，深得精髓。

&ldo;装什么装，&rdo;姐姐愤怒地&ldo;呸&rdo;了一口，似乎我的开心给了她莫大的鼓励，&ldo;二叔的遗产八字还没一撇，就已经&lso;不能说不&rso;了。&rdo;

&ldo;姐……&rdo;我用的是一种劝阻的口吻，虽然她的妙语如珠让我觉得由衷过瘾，但是面对这种刻薄我总觉得不忍心‐‐江薏姐和陈嫣到底是不同的，成为江薏姐那样的女人，曾经是我的梦想。那种偷偷地想一想就算了的梦想。

哥哥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昭昭身上‐‐不，用不着&ldo;几乎&rdo;，就是所有的时间。他看着她写暑假作业，他盯着她吃药，他给她补习那永远只能挣扎在及格线上的数学和物理‐‐回家以后再神情愉悦地对我说：&ldo;她简直比你还笨。&rdo;偶尔，晚上，他会带着她回到我们家来吃饭。有一次我回家晚了，就看到昭昭理直气壮地坐在哥哥的左首边，那个平时属于我的位置上。又有一天，晚饭后，哥哥要带着她去看暑期档的电影，我说我也想去，在哥哥的口型已经是&ldo;好&rdo;，但是声音还没出来之前，昭昭灿烂地笑着说：&ldo;南音姐，你不需要去陪着你老公吗?&rdo;

我用力地看着她，大约几秒钟吧，我幻想着我的目光是把精准和有力的锤子，可以把我沸腾着浓浓的敌意的眼睛像图钉一样敲到她脑袋里面。我非常清晰地告诉她：&ldo;不需要。&rdo;觉得依旧不解气，又追加了一句，&ldo;我需要干什么，不需要干什么，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那么多心。&rdo;‐‐话音落下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里面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你有点出息好不好啊?难道还真怕她吗?

她讪讪地扫了我一眼，垂下了眼睛。哥哥像是什么都没觉察那样对我一笑，&ldo;那就一起去，动作快点，不然来不及了。&rdo;我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何，觉得眼中似乎仍然充满了怨气。我爸爸从我们三个身后经过，露出了一副看热闹的笑容，然后跟我说：&ldo;南音，身山带钱了吗?&rdo;

于是我愤怒地跟着他们二人出了门，愤怒地一言不发上了电车，愤怒地找到了一个单人的位置，愤怒地看着他们俩并排坐在我的前面，愤怒地在电影院门口买了一桶大号的爆米花‐‐自然是没有昭昭的份，我一个人紧紧地抱在怀里，再愤怒地坐在了哥哥和昭昭中间的位子上‐‐只要在大家对号入座的时候存心挤过去就行了。后来，整个放映厅沉入了黑暗的水底。身后那排座位上有两个人还在若无其事地聊着天，这让我觉得即使船沉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字幕像海火那样亮了起来，那周遭的黑暗让人觉得这些字幕是生命里此刻唯一值得盼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