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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第1页）

他们的对话被一声尖锐的嗡鸣打破了。陈宇呈医生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推到了黑暗中的更黑暗处。通往尘世的门被粗暴地撞开，人们的声音像下水道里的垃圾那样翻了上来。

&ldo;呼吸器出故障了么?&rdo;这声音来自icu的某位主治医生。

&ldo;是电源的问题，怎么可能啊……&rdo;

&ldo;脉搏没有了。&rdo;这个声音是天杨的，他惊讶自己依然记得。

&ldo;合肺复苏，马上。&rdo;

&ldo;把这孩子带出去，为什么没有大人看着她呢?&rdo;

&ldo;测不到血压孔心跳也‐‐不可能，早上一切生命体征都是稳定的。&rdo;

&ldo;二百伏，开始……&rdo;

有一道闪电击中了他。恍惚间，他以为白昼降临了。

闪电过境之后的寂静里，他看见了那个罪人。

像是在看电影一样，他眼睁睁地看着最后那天的自己，白大褂都没有脱，迈开大步朝着那罪人的方向走过去。昭昭的血已经在他的衬衣上凝固了，呈现一种黯淡的棕红色，然后他的眼神又如此地平静，陈宇呈医生觉得一切都不再狰狞。

&ldo;你原谅自己了吗，郑老师?&rdo;他率先发问。

罪人平和地说：&ldo;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陈医生，因为你永远都觉得你是无辜的。&rdo;

他笑了：&ldo;你还真是死性不改。你就那么恨我?&rdo;

罪人也笑了：&ldo;现在不恨了。那个时候，是真的恨。&rdo;

&ldo;那个时候，指的是你杀我的时候吧?&rdo;他语调轻松，&ldo;郑老师，现在我替你把没做干净的事情做到了。当然了，你可以认为，我这么做是想拖着你和我一起死。不过，我还真的不是为了这个。&rdo;

&ldo;我当然不会那么想。&rdo;罪人的表情有种轻蔑，他现在跟过去毕竟有些不同，他不再刻意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他允许自己刻薄了，&ldo;你报复我也是合理的。不过，你为什么要报复我呢?你从一开始，就瞧不起我，你才不屑于做报复我的事情。&rdo;&ldo;我给你这种印象么?&rdo;他愕然，&ldo;那真是抱歉了。&rdo;

&ldo;陈医生，你为什么那么藐视人和人之间的珍惜呢，&rdo;罪人说。

&ldo;郑老师，因为我藐视自己。我不像你，总是能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rdo;他摸摸衣袋，欣喜地摸到了方正的烟盒，打开来看，里面却是空的。

&ldo;我明白了。&rdo;罪人也摸出了一个烟盒，随意地伸出食指推开窄窄的盒盖，还剩下最后一支烟，罪人盯着烟盒看了一会儿，然后把那支烟拿出来丢给对面的陈医生。

&ldo;已经到了这种时候，&rdo;他难以置信地倒抽一口冷气，&ldo;还要这么虚伪么?真有你的，郑老师，你为了成全你的虚伪，不惜杀人偿命，然后死到临头了也丢不下它。说实话我其实挺佩服你的。&rdo;

&ldo;这不是虚伪。&rdo;罪人微笑，&ldo;我早就养成习惯了。&rdo;

&ldo;好。&rdo;他把那支烟接了过来，&ldo;这不是虚伪。你谋杀一个人，然后黄泉路上遇到他还要讲究礼数。你真伟大。看着你，我就明白一件事，那些人们嘴里流传着的伟大的人‐第一个把他们塑成铜像的才不是无知盲从的观众，是他们自己。不肯陪着你塑像的人，就没有活着的价值，不然还怎么清理这个世界，不然这个世界岂不是不可救药了，你们的逻辑都是这样的吧。&rdo;

罪人安静地说：&ldo;旧召昭死了。我知道那孩子在临死前几天找过你。我知道她想做什么。&rdo;&ldo;我什么都没有做。不是你想的那样。&rdo;

&ldo;我也知道你什么都没做。&rdo;罪人摇摇头，&ldo;她一直都把你当成是最后的愿望，但是，你不在乎。到了最后你不愿意竭尽全力地救她，只不过是因为如果你那么做了，就坏了你给自己的规矩，所以她还是死了吧。可能你不知道，其实她心里很高兴，她到最后都觉得能结束在你手里是件好事情。&rdo;

&ldo;你的意思是说，&rdo;他哑然失笑，&ldo;只要有一个人把我当成了神，我就必须得去满足她假扮神么?对不起，我没这个爱好。&rdo;

&ldo;你知道有人把你当成神的时候，你至少应该努力再往前走几步，试着离神更近一点。&rdo;

&ldo;杀人能让你离神更近一点么?&rdo;他反问。

罪人悲哀地笑笑：&ldo;不能。我想到这个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rdo;

他缓慢地说：&ldo;郑老师，我们俩都走到了这个活人来不了的地方，就剩下了最后一支烟。你可以把它让给我，我也可以接着。但是有件事我们都忘了。打火机在哪儿呢?&rdo;罪人说：&ldo;火都在神那里。&rdo;

人间的声音又涌过来了。&ldo;有了，有心跳了。&rdo;还是天杨的声音。

&ldo;把管子放回去。&rdo;

&ldo;等一下。&rdo;这个声音无比欣喜，&ldo;等一下再插管。&rdo;

深重的寂静之后，有个人平静地笑了一下，然后说：&ldo;不用呼吸机了，他可以自己呼吸。&rdo;

身边的黑暗像个真空包装的塑料袋那样被用力撕开了。他的身体就像愤怒的膨化食品那样，几乎是飞溅了出来。阳光吞没了他，他看见了一些熟悉的脸在他四周旋转，直到渐渐停顿。他凝固在了这些人的视线中。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变成了石头。魂魄就在清醒的一瞬间被捉拿归案，从此再也没有逃亡的可能。

他忘记问那罪人的刑期是多久了，总之，一定不会有他的长。

臻臻一直都在这里。站在他身旁。但是完全清醒了之后，他再也没办去弄懂她想告诉他什么。他只能确信，这孩子一直在保守他们之间的秘密。

讲故事的女孩在呼吸机撤掉的次日清早回来了。只是，没见到迦南。他也完全不知道逛南去了什么地方，若他知道，会告诉她。‐‐好吧，他已经不能&ldo;告诉&rdo;任何人什么事了，除了全身瘫痪，他的语言能力严重受损，只会发出一些没什么意义的音节。

女孩坐在墙角的椅子上，静静地注视着陈至臻小姐的背影：&ldo;臻臻后来他们三个人没有找到小熊的姐姐。他们一共问过多少人，你还记得吗?总之，没人能告诉他们正确的答案。事实上，因为已经找了太久。小熊自己也有点糊涂了，到底那个姐姐，是不是他做过的梦。可是小仙女一点都没有放弃，小仙女总是快乐地说：&lso;会找到的。&rso;小仙女还说，&lso;等我们找到了姐姐，你就想起来那不是梦了。&rso;一这句话其实有点问题，可是他们三个都没听出来。这个时候外星小孩突然跟伙伴们说：&lso;咱们回去吧。回去出发的地方。我们出来这么久了，说不定你姐姐已经回去找你了。&rso;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主意。可是其实他们已经走了太远了。他们又必须沿途问很多人，才能找到正确的回去的路。但是他们都很开心，因为突然之间，大家都相信，只要按照原路返回去了，小熊的姐姐一定会在那里等着的……&rdo;

门开了。女孩的声音骤然停止，她转过脸热切地看着门口，眼睛里掩饰不了的波浪侵袭了整张脸庞。可惜走进来的，是个量血压的护士。女孩看着护士的身影遮挡在自己和臻臻之间，手指紧紧地抠着凳子的边缘。他知道她就和陈迦南一样，整个人都在恐惧着焕然一新的热情。就像一只崭新的玻璃杯，第一杯滚烫的沸水倒了进来，原本晶莹冰凉的她完全不知道这个几秒内变得滚烫的自己也是自己。只能惊慌地环顾着热水蒸腾在上方的水蒸气，似乎为这一小片冉冉升起的云雾觉得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