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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第1页）

不过，他也有疑问：&ldo;如果吴观察不同意呢？&rdo;

&ldo;为什么不同意？&rdo;朱大器反问一句：&ldo;又不要他出钱，而且策反不成，于他亦无害处，何乐不为？&rdo;

当然，还有朱大器个人对吴煦的关系，他尚未计算在内。

孙子卿细想一想，果然不错是自己过虑，就不再有何异议了。

&ldo;走大路可以省事得多。不过，老孙，交涉还是要你去办，而且要办得很扎实，不能拖泥带水。否则，不但前功尽弃，还有后患。&rdo;

在烧着烟玩的孙子卿，听他的语气严重，便放下烟签子，坐起身来，望着朱大器说：&ldo;是不是跟洋人办交涉？&rdo;

&ldo;当然。&rdo;朱大器说，&ldo;虽说走大路，做起来要象走小路的样子，才不会惹人疑心。我的意思是，洋枪仍旧照走私那样，找条僻静的小河浜运出去，我跟吴观察要件公事，你拿了去看华尔，要他关照部下，放一条路。&rdo;

&ldo;这容易。这个交涉我办得了。&rdo;孙子卿点点头说：&ldo;我懂小叔叔的意思，要跟华尔切切实实讲清楚，他不能干预我们的事，更不能出花样，拿我们当是&lso;向导&rso;，暗底下派人跟踪，去打陈世发。&rdo;

&ldo;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老孙，全局成败的关键，就在这上头，开不得玩笑的。&rdo;

&ldo;洋人说话算话，华尔我跟他打过交道，倒是讲信用的人，就怕他不答应，答应了决无翻悔。&rdo;

&ldo;那就好了！&rdo;朱大器矍然而起，&ldo;大事已定。我们吃花酒吧！&rdo;

这时的小桂芳对刘不才，已经重炽旧情，有说有笑，浑不似初见时的那种所谓&ldo;面熟陌生&rdo;的光景，当大家商量叫局时，都由她一手安排举荐，当然都出于幺二‐‐妓家的等级甚严，&ldo;书寓&rdo;的&ldo;先生&rdo;，一遇&ldo;长三&rdo;的&ldo;校书&rdo;，便即离座，同样的，长三除非一年一度的&ldo;菊花山&rdo;，随客观光以外，平时从不肯出局到幺二，否则就是&ldo;失身份&rdo;。

幺二比较爽快，不似长三，有许多扭扭捏捏的做作，所以局票一发，纷然而至，各自坐在客人后面，低声请教姓氏，然后自报花名、寓处，有几套笼络客人的甜言蜜语，因人而施。小桂芳举荐给朱大器的，是幺二中的红牌，名字很雅致，叫做黛芬。生得一张瓜子脸，长眉凤眼，气度不俗，而且多才多艺，应酬功夫，更是一等，听朱大器是杭州口音，便谈她四年前随家人到三天竺烧香的情形。说起西湖，向往之情，溢于言表，倒惹得朱大器平添一段乡愁。

正娓娓清谈之际，只听相帮高喊客到，门帘起处，进来一个中年人，一望而知就是黄胖。刘不才起身招呼，随即为朱大器引见，黄胖自道曾经在王有龄那里见过，但朱大器却想不起来了。

提到王有龄，自不免使朱大器伤心，此时此地，这是个不合时宜的话题，做主人的孙子卿，急忙乱以他语，同时向黄胖使个眼色‐‐古董商人最识得眉高眼低，自然能够领会，便转脸去向刘不才寒暄。

&ldo;来，来，胖哥！&rdo;刘不才将他纳入首座，&ldo;先坐下来再说。&rdo;

&ldo;自然是朱观察首座。&rdo;

&ldo;不，不！&rdo;孙子卿说，&ldo;我们是自己人，胖哥不必客气。&rdo;

&ldo;还有哪位？&rdo;

&ldo;别无外客了。&rdo;刘不才答说，&ldo;特为请你，是有事跟你叨教。回头再谈。&rdo;

黄胖点点头先不多问，坦然入座，也叫了局。于是主客五人，在莺声燕语中，相互酬劝，接着是由黛芬领头奏技，唤进&ldo;乌师&rdo;来操琴，一个个当筵引吭，唱完了再坐一会，转局而去，台面顿时清冷了下来。

一般的规矩，大抵在此时就要&ldo;翻台&rdo;，问津他处了。但此夕的情形不同，多不愿另外征歌选色，因而转入把杯清谈之局。

看似闲谈，其实是正事，刘不才不经意地问道：&ldo;胖哥，最近收进什么好东西？&rdo;

&ldo;好东西很多，可惜我力量不够。&rdo;黄胖问道：&ldo;怎么，刘三哥也好此道了？&rdo;

&ldo;附庸风雅而已。不过还没有入门，所以要跟你叨教。&rdo;刘不才说，&ldo;不晓得字画方面的行情怎么样？&rdo;

问到行情，当然是要作些买卖，黄胖见是生意上门，便精神抖擞地答道：&ldo;书画的行情最难说，做我们这一行的，真叫做&lso;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rso;，遇着内行是内行的价钱，遇着外行是外行的价钱。说老实话，刘三哥你不算内行，不过，我决不会拿你当外行。你先说，你想要点啥东西？是自己收藏，还是送人？预备了多少钱？拿你的打算，大致跟我说一说，我来替你提调，包你不会吃亏。&rdo;

&ldo;胖哥，你弄错了！&rdo;刘不才说，&ldo;我是受朋友所托，有一票货色想脱手。不是买，是卖！&rdo;

&ldo;这也好啊！是些什么？&rdo;

刘不才身上就揣着从陈世发那里抄来的一份目录，正想取出来，只见孙子卿抛过来一个阻止的眼色，于是便住手说道：&ldo;东西很多，一时也说不完，有字画、有古书。&rdo;

听得这两句话，黄胖大失所望，因为刘不才的话，说如不说，略想一想说道：&ldo;刘三哥，我讲个笑话你听，有一天遇见一位朋友，他跟我说：&rdo;看见有人做了一副对子，好极了！&lso;那就念来听听，他说：&ldo;是一副五言对。上联记不得了；下联是什么什么春。&rso;一副好对子，我只听了一个字。&rdo;

&ldo;胖哥，罚酒！&rdo;刘不才窘笑着说，&ldo;你真是北方人说的，骂人不带脏字！&rdo;

&ldo;罚酒、罚酒！&rdo;黄胖干了一杯酒，然后追问：&ldo;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说个一两样来听听，怎么样？&rdo;

在此地步，如果不说一两样东西出来，看起来就像不上路的半吊子了。无奈刘不才在这方面的&ldo;记性&rdo;，比起他的赌来差得远，明明是自己手抄的目录，偏偏急切间一样都想不起‐‐也不是想不起，是想不全，记得画、记不起画的人，记得画的人，却又起不清是怎么样一张画。因而不免发窘。

刘不才发窘是罕见之事，连朱大器都有些为他难过，便作解围之计，故意拿话扯了开去。

&ldo;黄兄，&rdo;他问，&ldo;我们杭州戴文节公的画，你看怎么样？&rdo;

&ldo;好的！&rdo;黄胖将拇指一翘，&ldo;他的山水本来就好，现在是越发好了。&rdo;

&ldo;戴文节殉节了！怎么说现在越发好？&rdo;

&ldo;就是殉节得好，所以他的画格外值钱。&rdo;黄胖说道：&ldo;这就叫画以人重！&rdo;

听得这话，朱大器深为安慰。一半是因为自己在杭州曾有一番出生入死的经历，一半也因为王有龄的缘故，他总觉得危城殉难的人，应该格外受人敬重。如今照戴熙身后，画名益盛的情形来看，正符所愿，自感欣然。

就这一打岔之间，刘不才已经托词离座，走到僻处，将身上的那张目录掏出来，匆匆看了一眼，回到席面上，黄胖还在滔滔不绝地谈戴熙的山水，赝本甚多，以及如何分辨真假，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去而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