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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第1页）

寝室里剩谢景渊一人，仍在看书。雨翔问：&ldo;你这么早来？&rdo;

&ldo;我没有回去。&rdo;

&ldo;干吗不回去？&rdo;

&ldo;为了省钱。&rdo;

雨翔不能再问下去，换个话题：&ldo;那，你的作业做好了吗？&rdo;

&ldo;好了！&rdo;谢景渊边答边把卷子抽出来，&ldo;我要问你一道数学题目。&rdo;

雨翔为掩心虚，放大声音道：&ldo;尽管来问。&rdo;谢景渊把卷子递过去，雨翔佯装看这道题目，眼里根本没这题目的影子，只在计划怎么敷衍过去。计划好了后他惊讶道：&ldo;咦，这么怪的题目，要涉及许多知识，它说……&rdo;雨翔把条件念一遍，只等谢景渊开窍说懂了，然后自己再补上一句&ldo;我也是这么想的&rdo;。但谢景渊的窍仿佛保险柜的门，一时半会儿开不了，急得雨翔没话说。

沉默后，谢景渊说：&ldo;是不是里面涉及了我们没有教过的内容？&rdo;

雨翔准备用来撤退的话被谢景渊抢先一步说掉了，只好对这个问题进行人身攻击：&ldo;不会的。对了，肯定是出错了，漏掉一个条件！&rdo;

谢景渊点头道：&ldo;那，我想大概也是了。&rdo;雨翔庆幸逃过一劫，不敢再靠近谢景渊。谢景渊不顾雨翔人在哪里，问：&ldo;我还有一个问题。&rdo;雨翔听着这话一字一字说出来，只恨自己不能把话塞回谢景渊的嘴，好比眼巴巴看见十米外一只酒杯坠下来跌碎。这时门&ldo;轰&rdo;一下开了，钱荣正拎着包进来。雨翔找到个替死鬼，忙说：&ldo;谢景渊，你问钱荣。&rdo;钱荣摇头说：&ldo;我怎么行呢？对了，雨翔，你卷子做完了吧。&rdo;雨翔说：&ldo;还有几个空着……&rdo;&ldo;没关系，让我抄抄！&rdo;雨翔把自己的卷子递给钱荣，问：&ldo;你原来是哪个中学的？&rdo;

钱荣摆开抄的架势道：&ldo;一所私立中学。哈，这样子的试卷也要我来做。&rdo;

雨翔小心地问：&ldo;这试卷怎么了？&rdo;

钱荣不屑道：&ldo;我至少读过一万本书，我去做这种试卷太浪费我的才气。&rdo;

雨翔心里一别，想这种自负是自己初中时曾有的，后来无意间也磨平了。自负这种性格就仿佛一根长了一截的筷子，虽然看上去很有高人一等与众不同感，但苦于和其他筷子配不起来，最终只能被磨得和其他筷子一样高，否则就会惨遭摒弃。钱荣这根长筷子是金的，要磨磨不掉，扔掉嫌可惜，保留至今。

钱荣抄着历史试卷道：&ldo;你看这卷子，说得多浅，一点也不新鲜。听说过美国的&lso;一无所知党（美国从前的一个党派，被人捉去一律一问三不知，故称&lso;一无所知党&rso;）&rso;吗？没听说过吧？听说过&lso;顽固党&rso;吗？历史书上介绍慈禧却不说&lso;顽固党&rso;，编的人水平还没我高呢。&rdo;

雨翔被他的话触动了什么，开了柜子翻半天翻出一本书，扬扬，问：&ldo;你看过这本书吗？《俏皮话》，吴趼人的。&rdo;

钱荣做出嗜书如命状，扑过去道：&ldo;哦！吴趼人的书，我见到过！我爸好像和他有来往。&rdo;

雨翔脸色大变，问：&ldo;你爸是干什么的？&rdo;

钱荣就在等这话，道：&ldo;我爸是东荣咨询公司的经理，和很多作家有来往！&rdo;

雨翔问：&ldo;东‐‐荣是什么？&rdo;

钱荣顿时气焰短掉大半，道：&ldo;是一个咨询公司啊，你没听说过？什么见识。书拿来看看！&rdo;说完自己动手夺过书，一看封面&ldo;吴趼人&rdo;前面有个&ldo;清&rdo;字，大吃一惊，忙去补救那句话：&ldo;怎么又有一个吴趼人，我爸也认识一个，上海的作家，好像是作协里的，他可是写小说的。&rdo;

雨翔成全了他的话，夺回书展开说：&ldo;你不是说&lso;顽固党&rso;吗？这里有一则笑话，你听着。

&ldo;一猴，一狗，一猪，一马四畜生，商量取一别号，又苦胸无点墨，无从着想，遂相约进城，遇所见之字，即为别号。约既定，狗遂狂驰以去。

入城，至某庙前，见有&lso;化及冥顽&rso;匾额，狗曰：&lso;此即我别号也！&rso;马继至，昂首无所睹，俯视，见某碑下，有&lso;根深蒂固&rso;四字，马曰：&lso;我即以为名也。&rso;俄而，猴跳跃亦至，举首指&lso;无偏无党&rso;匾额，曰：&lso;我即名&lso;无偏无党&rso;可也。&rso;俟半日，猪始姗姗而来，遍觅无所见。三畜咸笑之。猪曰：&lso;若等俱已择定耶？&rso;曰：&lso;择定矣。&rso;猪曰：&lso;择定盍告我！&rso;众具告之。猪笑曰：&lso;从来别号不过两字或三字，乌有取四字者？&rso;众为之爽然，猪曰：&lso;无伤也，若等盍各摘一字以与我，我得三字之别号，而若等亦各得三字矣。&rso;

&ldo;三畜大喜，互商曰：&lso;彼既乞我等之余，只能摘末一字以与之。&rso;于是狗摘&lso;顽&rso;字，马摘&lso;固&rso;字，猴摘&lso;党&rso;字。猪之别号，乃曰&lso;顽固党&rso;。&rdo;念完哈哈大笑。

钱荣道：&ldo;这个笑话我曾听过，我不记得是哪里了，让我想想看‐‐哎，不记得了，但肯定听过！&rdo;

雨翔笑余，插些话：&ldo;我听你一说，正好想起！真是巧，这本书我带了。我还带了几本，你看。&rdo;于是一本一本把书拿出来。钱荣镇定地看着，有《会通派如是说》、《本&iddot;琼森与德拉蒙德的谈话录》、《心理结构及其心灵动态》，还有《论大卫&iddot;休谟的死》。雨翔带这些书的目的是装样子，自己也不曾看过，那本《俏皮话》也只是军训时在厕所里看的，上面说到的那则《畜生别号》是这本书的第一则故事，雨翔也只看了这一则，不料恰好用到，嗟叹看得多不如看得巧。钱荣的狂气削减了一大半，以为林雨翔真是饱读之人，嘴上又不愿承认，挣扎说：&ldo;这几本书我在家里都翻过，我家连书房都有两间。从小开始读书，上次赵丽宏到我家来，看见我家的两个大书房，眼红死，说他的&lso;四步斋&rso;自愧不如。&rdo;雨翔料定他梦呓，又不能把赵丽宏找来对质，没有推翻的证据，摆出一副吃惊的神态。钱荣问：&ldo;你呢？&rdo;

雨翔为了能势均力敌，没有的说成有，有的再加一倍，道：&ldo;我家虽然只有一个书房，但里面书不少，都是‐‐这几本一样的书。难啃啊！&rdo;

钱荣说：&ldo;光读书不能称鸿儒，我曾见过许多作家，听他们说话是一种艺术的享受，fruitionofars，懂不？&rdo;

雨翔已经淡漠了他的开门之恩，眼光里有一种看不起。钱荣阔谈他父亲与作家们的对话，仿佛全世界所有活着的作家都与钱老子访谈过，像吴趼人这种作古的都避不过。一个冷声，说：&ldo;你英语学得不错。&rdo;

&ldo;当然。英语最主要的是词汇量，你们这些人往往满足于课本，真是narcissis（自恋，自我陶醉），我读外国名著都是读不翻译的。&rdo;

雨翔听不懂&ldo;自恋&rdo;，心里明白这肯定不会是个好词。对话里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明知被人骂了却不知被骂成什么。雨翔搜尽毕生所学之英语词汇，恨找不到一个体贴艰涩的词来反骂，叫苦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