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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1页）

&ldo;我知道他短时间内不会结束他的话，便说：&lso;爹，咱家去吧？&rso;爹说：&lso;家去啦，二哥，您坐着。&rso;胖老头说：&lso;宝珠大侄子，回家和你爹好好合计合计，舍不出孩子套不到狼，挂不上蛐蟮鱼不会咬钩，你会有大出息的，我的眼力向来是一等一的……&rso;爹起身去捉牛。牛在河堤的漫坡挑挑拣拣地吃糙，缰绳盘在角上，显得格外自由。夕阳照着我的爹，使我的爹像个金人，使我爹的影子拖得很长。我托着我的女儿，心如苍凉的荒原，眼睛越过河堤对面稀疏的树木，看到那一片片白棉如雪的大地。蚂蚁般的人们还在地里劳碌着，那其中有我的妻子。十几小时没吃一点奶水的女儿在我的手上睡着了。她睡得很不安宁，不时地抽搐着。我在清凉的空气中，嗅到我女儿身上的腥臭味儿……&rdo;

&ldo;直到天黑透了，我老婆才回来。她扔下沉重的棉花包，冷冷地跟我打个招呼，顾不上吃饭，把孩子抢过去。孩子焦急地拱着她的胸脯，寻找吃的，终于找到了，我听到她一边吮吸一边哼哼着。在黄昏的油灯下，我老婆闭着眼睛，坐在小板凳上，脸色蜡黄，一动不动，由着我女儿嘴吸、手抓、脚蹬……女儿在她怀里睡着了。她睁开眼睛，把孩子放在跳蚤猖獗的炕头下。娘说：&lso;盼盼她娘，吃饭吧。&rso;她应了一声，在鸡喝水的盆子里洗了一秒钟手，在黑色的毛巾上擦擦，搭毛巾时，惊动了伏在绳上休息的几百只苍蝇，它们在微弱的油灯光芒中嗡嗡飞行，一刻钟后复归平静。晚风从田野里吹来，带着浓重的腐败味道。豆大的火苗在灯芯上摇曳着，随时都会熄灭的可怜样子。娘又催：&lso;吃饭吧。&rso;小饭桌摆在娘的炕上，桌上有一个蒜臼子，一个酱碟子。爹蹲在炕头上，一边咳嗽一边抽旱烟。娘说：&lso;咳嗽就别抽了。&rso;爹不吱声，眼睛在烟锅暗红火焰的辉映下，一闪一闪地亮着。娘说：&lso;盼盼的娘，你开锅拾掇吧，我的腿痛得站不住了。&rso;娘手把着炕沿，爬到炕上。妻子揭开锅，端上一盆剩地瓜，从锅底舀了两碗馏锅水……算了，我嗦这些干什么？一转眼十天过去，该走了。爹哭娘也哭，她像生离死别。我的老婆没有哭，抱着盼盼，像个木头人一样……我摸摸女儿的脸，说：&lso;盼盼，顶多再有半年，爹就回来啦……&rso;这时我老婆的泪水咕嘟冒了出来……谁知道，这一去……&rdo;

&ldo;别说了！&rdo;不是华中光喊叫，是我在喊叫，姜宝珠这一番哭诉，简直是代我诉苦，&ldo;赵金兄弟，我的家庭你知底，跟姜宝珠一模一样。&rdo;

&ldo;不，我要说，&rdo;姜宝珠拍拍门，对着房间里早已停止嚎啕的华中光喊，&ldo;中光，你孬好还有一个哥哥在家，父母也健康，没结婚无牵挂，你闹什么？&rdo;

华中光哇啦啦一声大哭，扑出来，搂住姜宝珠，说：

&ldo;宝珠别说了，你的话不像剪刀像粉碎机，把我的心给研成了肉酱……&rdo;

我和罗二虎挤进他的墓穴。空间狭小，容不得多人，几个干部便傍在边上往里看。野糙和松树的根从外边扎进来，弯弯曲曲、丝丝缕缕，像章鱼的腿，鲇鱼的须，灵敏机智，要拔掉它们，要斩断它们如同&ldo;白日&rdo;做梦。在这些树根糙根中，华中光垒了一个大土墩子，一个小墩子。一纱布口袋萤火虫从一根树根上悬挂下来，碧绿的光芒照在一张摊开的报纸上。

华中光挤过来，说：

&ldo;各位连首长，其实我大白天嚎哭并不是想回家，你们家里的情况都比我家里的情况艰难得多，你们尚且能安心在这里坚守，永远不再回去，我有什么理由回去？我的嚎哭是因为这张报纸。&rdo;

罗连长斜了一眼那张油污的破报，说：

&ldo;什么破报纸，让你这样难过？&rdo;

&ldo;这报纸上刊载了一条消息，看着看着，我就控制不住了。&rdo;

&ldo;什么消息？&rdo;罗连长问。

华中光将报纸递到罗连长手里，说：

&ldo;您自己看吧。&rdo;

我也把头凑过去，看到残缺不全的报纸上刊载了一条残缺不全的消息，大概的意思是说，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中越两国即将恢复关系正常化。我不屑一顾地说：

&ldo;这样一条消息，也值得你这样哭嚎？&rdo;

&ldo;指导员，&rdo;华中光含着眼泪说，&ldo;我越想越感到死得冤枉。&rdo;

&ldo;你这个同志，思想很成问题吗！&rdo;罗连长严肃地说，&ldo;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人跟人之间是这样，国家与国家之间也是这样。矛盾积累到一定的程度，就得打；打到一定的程度，必然就要停。不打也就没有今天的和平。懂了没有？&rdo;

&ldo;不懂。&rdo;华中光摇着头说。

&ldo;不懂也没关系，国家大事，用不着老百姓操心，更用不着死人操心。&rdo;罗连长说。

&ldo;可是……&rdo;华中光还想嗦，我截断他的话头，说：&ldo;你累不累啊？&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