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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昨晚不回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rdo;
&ldo;我打了电话。&rdo;琵琶吃惊道,&ldo;我跟爸爸说了。&rdo;
&ldo;出去了也没告诉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rdo;
&ldo;娘不在。我跟爸爸说了。&rdo;
一句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荣珠一个耳刮子。她也回手,可是荣珠两手乱划挡下了,两只细柴火似的。
&ldo;吓咦!&rdo;老妈子们跟着何干一齐噤喝,都骇极了。女儿打母亲。
后面七手八脚按住了她。琵琶一点也不知道她们是几时出现的。她拼命挣扎,急切间屋里的样样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蓝花磁盒上的青鱼海糙,窗板上一条条的阳光,蒙着铜片的皮桌,筷子碟子,总在角落的棕漆花架,直挺挺、光秃秃的。荣珠往楼上跑,拖鞋啪哒啪哒,够不着她。
&ldo;她打我!她打我!&rdo;婴儿似的锐叫不像荣珠的声音,随着啪哒啪哒的拖鞋声向上窜。
另一双拖鞋的声音下楼来。老妈子们愣住了,琵琶也是。
&ldo;你打人!&rdo;榆溪吼道,&ldo;你打人我就打你。&rdo;
他劈啪两下给了她两个耳刮子,她的头偏到这一边,又偏到那一边,跌在地上。她母亲说过:&ldo;万一他打你,就让他打,不要还手。&rdo;倒像是按剧本演出,虽然她当时没想到这一层。她在风车带转的连续打击下始终神智清明。胳膊连着拳头,铁条一般追打着她。阿妈们喃喃劝解,忙着分开两人。
&ldo;她打人,我就打她。今天非打死她不可。&rdo;
他最后又补上一脚,一阵风似的出了房间。琵琶立刻站起来,怕显得打重了,反倒更丢脸。她推开老妈子们,进了穿堂,看也没看一眼,进了浴室,关上门。她望着镜子,两颊红肿,净是红印子,眼泪滚滚落下。
&ldo;我要去报巡捕房。&rdo;她向自己说。
她解开旗袍检查,很失望并没有可怕的瘀伤。巡捕只会打发她回家,不忘教训她一顿,甚至还像报上说的&ldo;予以饬回,着家长严加管教&rdo;。这里是讲究孝道的国家。可她什么也不欠她父亲的。即便爱过他,也只是爱父亲这个身份。说不定该先打电话给她母亲。不行,因为她知道说什么能惊动巡捕,而她母亲可能不让她说。露并不愿举发这屋子的人吃鸦片。
&ldo;在里面做什么?&rdo;何干隔着门问道。
&ldo;洗脸。&rdo;
她掬冷水拍在脸上,顺顺头发衣裳。她需要样子得体,虽然是女儿检举父亲。她又从皮包里取了一张五元钞票,摺好挜进鞋里。不能不提防。
幸喜何干不在眼前。她悄悄走过男佣人的房间,不等门警打开前院的小门,自己动手去拉门闩。门闩巍然不动,锁上了。门警走上前来,夏日卡其袴露出膝盖,瘦削的坑坑疤疤的脸上不动声色。
&ldo;老爷说不让人出去。&rdo;他说。
&ldo;开门。&rdo;
&ldo;锁上了,钥匙不在我这儿。&rdo;
&ldo;开门,不然我就报捕房。&rdo;
&ldo;老爷叫开,我就开。&rdo;
她捶打铁板,大嚷:&ldo;警察!警察!&rdo;路口指挥车辆的巡警应该能听见。屋子正在街角,虽然大门并不对着街角。她的声音哪去了?小时候在楼梯口喊何干,吼声回响,连自己的耳朵也震聋了。别的佣人笑道:&ldo;何干,何干的嚷嚷,真连河也让你叫干了。&rdo;拿谐音打趣。可是这会子扯直了喉咙也喊不出声。这还是她头一次真的看见结实的大铁门,蒙上灰尘似的黑色,钉上一个洋铁盒,摇摇晃晃的,装信件或牛奶。拍打踹踢铁板间的脊梁,震得手脚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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