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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生活,阿珍觉得很满足。
唯一不适应的是,每次樊世荣的部下过来探望,见着阿珍就敬礼,报告前报告后的,让阿珍战兢不已。
当惯了老百姓,突然成了首长夫人,阿珍觉得很不自在,诚惶诚恐。
&ldo;珍姨,首长还要多久回来?&rdo;连波眉头紧蹙地在沙发上坐下,随意地拿起一块枣糕,闻着就觉得香,吃起来更是甜软无比。
阿珍在连波对面的沙发坐下,仿佛闲不着,随手就拿起一件毛衣织起来:&ldo;甭急,会回来的,今儿几个老战友过来,你爸带着他们去靶场了。你爸呀,几天不摸枪就不舒坦,去靶场比去医院还勤,黄医生打了几个电话来要他过去复检,他就是置之不理。你也别急着走,你爸已经叮嘱我了,要留你下来住……&rdo;
&ldo;不,珍姨,我还有事呢。&rdo;连波一听这话就急了。
&ldo;能有什么事啊?难得来一趟,多住几天走。&rdo;阿珍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慈爱地看着连波说,&ldo;你该知道的,你爸老了,身边除了我没有别的亲人,桐桐……一次也没来过,你来了,就多陪陪他几天吧。&rdo;说着放下毛衣,深深地叹口气,&ldo;人老了,总是希望儿女都在身边,你爸已经到了这岁数,多体谅下他吧,将来你们也到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会跟他一样日日夜夜盼着孩子过来看看……&rdo;
连波低下头,没有说话。
&ldo;桐桐……还好吧?&rdo;见连波不吭声,阿珍犹豫着终于还是开了这个口,到底是自己拉扯大的孩子,她最惦记的就是樊疏桐。
连波抬起头,表情淡淡的,透着不露痕迹的冷漠:&ldo;我也很久没见他了,应该还好吧,哥那么有本事的人,在哪都不成问题的。&rdo;
&ldo;那就好,那就好。&rdo;珍姨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2)
暮色越来越重,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窗子斜斜地照进来,将窗外的树影也拉了进来,印在乌亮的木地板上,轻轻摆动。
满屋似乎都有飒飒的风声。
珍姨轻柔的絮语忽近忽远,连波并没有很认真地去听。只觉无限温软的微风中,四周静得如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空气中有冷冽的花香,是ju花,抑或是桂花,分辨不出来。连波茫然四顾,莫名有些神思恍惚,心里像堵着什么东西一样难过。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起身就走。
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儿。
他是真不想来见樊世荣,说不清缘由,就是不想见到他。可是他又知道父子间始终是避免不了这场面对面的谈话的,他当然更知道他就是跑到到天涯海角,也逃脱不了老爷子的目光,世界这么大,首长的目光无处不及,三年前他在去往北京的途中曾中途私自下车,试图甩开那些人,可是未能成功,很快他就被军部的人盯上了。
连波至今仍很难形容当时的情景,他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待遇,军部为免他再次逃跑,竟用专机将他直接&ldo;护送&rdo;到北京,并且二十四小时派人跟着他。本来公派出国是很正常的事,可是那般兴师动众,让连波觉得他是个囚犯,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陷入如此境地!他一直不能去想,那些天他是怎么过来的,每到夜深人静时,那些模糊的、零乱的碎片,仿佛海啸,排山倒海而来。不,不,那不是海啸,而是地震,是一次天崩地裂的地震,这世上所有的信念和真理都垮塌下来,把他埋在阴暗的废墟底下,永世不得翻身。他的自尊被碾得粉碎,他的灵魂永远被囚禁,没有光明,没有未来,仿佛这世上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他再也看不到一丝一缕的光明和希望,他什么都不剩了,他还剩下什么?
而今,首长要跟他面谈,还有什么好谈的?
他自知不是首长的亲生子,所以在关键时刻,首长逼他放弃,逼他远走,从前首长对他的百般宠溺瞬间化成了虚无。
关键时刻,首长还是只顾着亲生子。
其实这无可厚非,当年生父蒙冤不就是因为救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吗?纵然是军人,抑或者首长,血脉这个东西是根深蒂固的,假不了的,所以无论是生父还是养父,都会那么选择。换作连波自己,他也会这么选择。所以他并不恨樊世荣,即便有恨,也不是因为这件事,他只是不想跟这个家再有什么牵连,他本就不属于这个家,是母亲当年将他带过来的,母亲去了这么些年,他跟这个家早已没什么牵绊。
三年前他被军部的人带去机场,准备护送他上飞机飞往国外,他们没有走常规通道候机,而是直接将他送到了登机口。
连波显然有准备,趁着他们疏忽夺过警卫腰间的枪,直接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他一点都不慌。真的,不慌。
&ldo;回去告诉首长,如果他执意送我走,我就死在这枪口下。我答应了不去找朝夕,我答应了他为什么还逼我?如果我死了他才放心的话,那么我现在就可以死,你们把我的尸体抬回聿市,看他还放不放心!&rdo;
&ldo;连波同志,请冷静!&rdo;
&ldo;让开!我不想伤着人,我只想安静地去我想去的地方!&rdo;连波额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老高,眼睛也像要噬人一样,他从未如此凶悍,从未如此绝望,一个人也唯有被逼到了绝境,已经无路可走了,他才会那么拼死地挣扎。
军部的人试图靠近他:&ldo;连波同志,首长是为您好。&rdo;
&ldo;滚开!&rdo;连波怒吼着,只觉心里腾起炽烈的火焰,他整个人都似成了灰烬,全身却是冰冷的,再无一丝暖意。这个世界如此冷漠,不会有人给他一丝的暖意!他一手拿抢抵着太阳穴,一手指着那些人:&ldo;让开,不然我就开枪!&rdo;
没有人敢拦着他的道。
他是首长的儿子,若有半点闪失,不是那些人可以承担得起的。那一刻真是惊心动魄,连波已经做好了扣动扳机的准备。虽然他是文艺兵出身,以前极少摸到枪,对枪的概念远不及他对笔的了解,他也知道扣动扳机的后果,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那一刻他是真的想死。想死!
僵持了十来分钟,连机场保安都被惊动了。黑压压的人群包围住了连波,军部的人忙出面跟机场方面协调,连波才得以安然离开机场,他将枪还给警卫时说:&ldo;别跟着我,如果让我发现你们还跟着,我随时都可以死!&rdo;
&ldo;连波,你还恨着我吧?&rdo;
三年后的此刻,樊世荣在书房开门见山地问连波。那语气和神态跟他的儿子樊疏桐如出一辙,不愧是父子。
从樊世荣进门到现在,晚饭也一起吃了,无论樊世荣怎么没话找话,嘘寒问暖,连波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连笑都很勉强,而且始终回避着他的目光。樊世荣显然从连波的脸上看到了隔阂,沉默片刻,终于说:&ldo;到我书房来吧。&rdo;
说着自顾起身,背着手进了书房。
到底是军人出身,不喜欢拐弯抹角,樊世荣直截了当地问连波是否还恨他,连波脸上保持着无风无浪的平静:&ldo;我谁都不恨。&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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