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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第1页）

三人默默地四处寻找，努力追忆当年题辞的那面墙壁，却始终见不到一字一句的残迹。

&ldo;没有彩头，看来我们都没有了彩头！&rdo;杨度嘀咕。

&ldo;国家都衰亡了，还有什么彩头不彩头的！&rdo;

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年男子朝他们望了一眼，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说完这句话后便走出了亭子。

杨度正想回敬他一句，夏寿田说：&ldo;这个人刚才是在看壁上那首诗，我们也过去看看。&rdo;

杨度随着夏寿田走过去。此处原来题着一首七律：

车走雷声不动尘，千门驰道接天津。杜鹃九死魂应在，鹦鹉余生梦尚新。

抱瓜黄台成底事，看花紫陌已无春。汉家陵阙都非故，残照西风独怆神！

没有署名，也没有日期。诗写得不错，在江亭壁上数以百计的题诗中可谓上乘。诗中忧国忧民的情绪十分浓烈，看来是一个失意而不失忠诚的文人写的。眼下又是西风落叶的时候，看着面前颓废的慈悲庵，陈旧的江亭，四壁上那些令人不忍卒读的游人题辞，联想到处于颠簸危殆之中毫无一丝指望的国家政治，以及多年来负岌东游求得的学问，殚精竭思设计的立宪宏图都将一无所展，杨度一时百感交集，心胸郁闷，方才与静竹共忆初恋时的美好心态被扫除得无影无踪。

&ldo;老爷，题首诗吧！&rdo;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站在杨度的面前，带着乞求的腔调望着他说。

小男孩黑瘦得吓人，上身披着一个破烂麻袋，下身穿一条破旧单裤，赤着脚，一只手端着个缺边瓷碗，碗里有些墨汁，碗边上横着一支粗糙的毛笔，一只手提着个黑木桶，桶里装着石灰水，插一个旧扫把。

京师里的穷孩子成千上万，有讨饭乞钱的，有拾荒捡破烂的，有帮人做各种小工杂活的，但用这个办法来赚两个小钱的苦孩子还从来没见过，杨度和夏寿田对望了一眼，又心酸又哀痛。

&ldo;好吧！&rdo;

&ldo;谢谢，我来刷墙！&rdo;小男孩高兴极了，忙将扫把沾满石灰水，要把壁上的这首七律刷掉。

&ldo;莫刷这里。&rdo;夏寿田赶紧制止。

&ldo;老爷，你要题哪里？&rdo;小男孩停住扫把，大眼睛骨碌骨碌地望着夏寿田。

&ldo;刷这里吧！&rdo;夏寿田指了一块文句庸鄙字迹粗劣的地方说。

&ldo;行！&rdo;小男孩三下两下刷出一块白壁来，又将笔蘸上墨，给杨度递了过去。

杨度接过笔，凝思着。

静竹说：&ldo;既然过去的《百字令》找不到了，那就再题一首新《百字令》吧！&rdo;

杨度沉默地点点头。一股从居庸关外吹来的北风破窗而入，吹得他脖子后颈冷嗖嗖的。他皱着眉头，绷紧面孔，久久地伫立不动。突然，手中的墨笔靠近了尚未全干的灰墙，一行行浑厚遒劲的碑体字出来了：

戊戌年，余与午贻同赴礼闱。余罢第，午贻高中一甲第二名。离京前夕结伴游江亭，时所谓承平岁月也，实大祸已暗伏，国人多未

窥几而已。予赋《百字令》：&ldo;西山王气但黯然，极目斜阳衰草。&rdo;此意已寓其中。不久变生肘腋，随之帝后播迁，而今则烽烟四起。

一十二年来，国事日非，无可救也。今与午贻、静竹重游旧地，欲觅昔日所题而不可见。秋风萧瑟，汉陵不见，余再题《百字令》一阕，

以纪此游。

朋侣携手，觅当年旧迹，尘土掩了。废寺危亭卧寒雀，更接无涯枯草。惹祸博鸿，匿影扶桑，又赴洛阳道。尧都远矣，何来自取懊

恼！谁付伊周重托，神州宏图，由尔展描？昨宵一梦兼春远，梦里江山更好。南疆水清，北国原莽，西域昆仑豪！醒来依旧，西风频吹

人老。

静竹轻轻地诵读了一遍，说：&ldo;好是好，但未免太消沉了点。你今年才不过三十五岁，难道西风就把你吹老了？&rdo;

杨度苦笑着，不做声。

夏寿田说：&ldo;当年我们是一人一首，今天也不能让你专美。&rdo;

夏寿田从杨度手中取过笔。在杨度题壁的时候，榜眼公已经打好腹稿了，他不假思索，飞快写了起来：

戊戌年与皙子共游江亭。皙子叹时事多艰，余言朝政无阙，小有外侮，足以惕在位，不宜遽作亡国之音，失哀乐之正。和词云&ldo;万

顷孤蒲新雨足，碧水明霞相照&rdo;，意以矫之，亦喻朝廷宜礼贤用才，以人治国。曾湘乡谓朝气不难致也。乃未几政变狱起，继以拳祸，

两宫西狩，几致亡国，始叹其见微。今与皙子再游江亭，皙子重题《百字令》，有&ldo;西风频吹人老&rdo;句，静竹惜其消沉。然国事日非，

余又遭家难，心绪或许比皙子更消沉也。

一纪过后，正黄花初开，霜打野草。废苑孤蒲新又雨，作得秋声不了。雁字南飞，声断燕岭，回望帝京渺。万里长城，犹如灰线曲

绕。弹指光阴流逝，功名无望，更兼文章夭。旧年一腔书生气，渐被岁月磨消。国难当头，家祸突兀，人世多烦恼。不如狂饮，一壶浊

酒醉倒。

静竹也把夏寿田的《百字令》轻轻吟诵了一遍，叹道：&ldo;十二年了，想不到国家不但无一点起色，反而越来越坏，也怪不得你们消沉。&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