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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洗着手,一边抬头望天。今日的成都天空阴霾,大团大团铅灰色的阴云鏖集在城头,一丝风也没有。这样的天气不会下雨,但却极易起雾。一旦大雾笼罩,整个城市都会变得白茫茫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让人心浮气躁。
&ldo;真是个应景的好天气啊。&rdo;杨洪暗自感慨道。
自从前将军关羽在荆州败亡之后,这天下的局势一下子变得比蜀道还要婉转曲折。先是曹丕篡汉,然后是汉中王称帝。就在大家猜测新的天子会不会讨伐曹魏伪帝时,他却率先与孙吴开战,打出了为关将军报仇的旗号。去年‐‐也就是章武二年(公元221年)‐‐的六月,夷陵一战汉军被陆逊打得一败涂地,天子一路败退到白帝城才停住脚。
这个局势很糟糕,但更糟糕的还在后头。去年年底,就在汉孙两家好不容易重开和谈时,白帝城突然传出了天子病重的消息。这下子,整个益州都开始震惶不安起来。无论是入蜀的中原勋贵还是新附的土著仕人,都开始在心里盘算起这个新兴朝廷的前途。
到了今年二月,丞相诸葛亮和辅汉将军李严突然离开成都,匆匆赶往白帝城,这让天子驾崩的谣言更加尘嚣日上,不稳情势一下子达到了高cháo。
眼前这个死者名叫黄元,本是汉嘉太守。他在去年年底听说天子病笃后,立刻闭城不出,拒绝接收来自成都的任何指示。当他所痛恨的诸葛亮离开成都以后,黄元立刻起兵叛乱,大举进攻临邛。可是黄元没料到的是,诸葛亮在出发之前已经留下了对付他的人。
这个人就是杨洪。
杨洪的籍贯是犍为武阳,土生土长的益州人。他门第低微,才干却十分出众,从诸郡小吏扎扎实实地干起,沉稳镇定,逐渐得到诸葛亮的赏识,如今已贵为益州治中从事、丞相幕僚。
黄元进攻临邛的消息传到成都以后,杨洪立刻按照诸葛亮的布置调动兵马,进行平叛。他除了调动成都留守陈曶、郑绰等部以外,还特意去拜访了太子刘禅,请求调拨太子府栩卫校尉马承以及麾下百名甲士以助军势。
马承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但他有个名闻遐迩的父亲‐‐骠骑将军领凉州牧斄(lí)乡侯马超。马超已于前一年病逝,马承继承了斄乡侯的头衔,在太子府负责宿卫。
黄元没料到成都的反应如此迅捷,更没想到连马超之子也亲自上阵,他毫无心理准备,一战即败。叛乱转瞬即被镇压,黄元也被抓到成都处斩,露布诸郡。只要在平叛露布上出现马承的名字,所有人都会联想到他背后的太子府和关西名门马氏,进而明白那位年仅十七岁的太子对蜀中拥有着强大的控制力,收起小觑之心。
想到这里,杨洪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杀的是黄元这只蠢鸡,儆的是那些心思动摇的诸郡长官和朝廷中的某些人,还顺便卖了一份人情给太子。诸葛丞相果然是算无遗策。
在刑场上,无头的尸身仍旧保持着跪姿,鲜血从脖腔中喷涌而出,泼洒在地,洇成大片大片的暗红颜色,好似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黄沙上勾勒着蜀中山川地理图。
杨洪正要转身离开,忽然旁边一个声音响起:&ldo;杨从事,请留步。&rdo;杨洪回头一看,发现居然是马承。
马承是个标准的关西武人,脸盘狭长,眼窝深陷,和他的父亲一样鼻头高耸尖挑,颇有羌人风范。拜杨洪所赐,他在黄元之乱里拿了不少功劳,于是他对这位治中从事态度颇为恭敬。
&ldo;马君侯,你刚刚回城,怎么不去歇息片刻?&rdo;杨洪问道。马承虽然只是太子府的栩卫校尉,但他还有个斄乡侯的头衔。杨洪这么说,是表达对马氏的尊敬。
马承上前一步,低声道:&ldo;杨从事,太子宣你去府上,问询黄元之事。&rdo;
杨洪皱了皱眉,平定黄元的详细过程他早写成了书状,分别给白帝城、成都衙署与太子府送去了。为什么太子还要特意召见他呢?杨洪观察着马承的表情,忽然意识到,这恐怕只是个借口,太子找他大概是有别的事情,只是不方便宣之于口。
&ldo;好的,我明白了,请马校尉在前头带路吧。&rdo;杨洪露出微笑,这让马承长长舒了一口气。
※※※
太子府坐落在成都城正中偏西的位置,紧挨着皇宫,原本是刘璋用来接待贵客的迎宾馆驿。刘备登基以后,库帑空虚,光是修建新的皇宫就耗去了不少钱粮,所以太子府没怎么好好改建,只是刷了一层新漆,整体还是显旧。好在刘禅对这些事并不在意,还赢得了&ldo;俭朴&rdo;&ldo;纯孝&rdo;之类的好评。
此时这位大汉太子正跪坐在正厅上首,膝上盖着一条蜀锦薄毯,年轻而略显肥胖的脸颊黯淡无光,似乎内心有着许多忧思。而杨洪则不急不慢地汇报着自己的工作:&ldo;殿下,臣刚刚监斩了黄元,首级已交由军中处置。一俟传首各地,诸郡必不敢再有轻动,成都稳若泰山。&rdo;
&ldo;嗯,你做得很好。&rdo;刘禅心不在焉地褒奖了一句,眼神有些疲惫。杨洪注意到,他的眼睑下隐隐透着青黑之气,昨天晚上定然是没有安睡。
刘禅又随便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题,杨洪一一作答,气氛很快陷入无话可说的窘境。刘禅抓着毯边犹豫片刻,忽然把身体前倾,特别认真地说道:&ldo;杨从事,你是忠臣。现在在这个城里,本王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rdo;
杨洪低下头,没有回话。这位太子跟臣下说话时没什么架子,有时候甚至带着浓厚的讨好味道,但这句话说得实在有欠考虑。倘若流传出去,岂不是说在成都的文武百官都是太子猜疑的对象?你让费祎、董允、霍弋、罗宪那些太子舍人怎么想呢?
刘禅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尴尬一笑,改口道:&ldo;本王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rdo;
杨洪弓了弓身子,简单地表示荣幸。他何等聪明,可不认为刘禅突然降尊纡贵地奉承他,仅仅只是因为平叛时卖出的人情。以杨洪谨慎的性格,在没搞清楚境况之前,绝不会轻易表达意见。
刘禅没得到想象中的回应,有些失望。他做了个手势,守护在旁边的马承知趣地走出去,把整个正厅只留给他们两个人。
&ldo;丞相离开成都,已经快两个月了吧?&rdo;
刘禅没头没脑地问了个问题。
&ldo;丞相是二月初三离开成都,二月二十日抵达永安。&rdo;杨洪回答。
刘禅双眼飘向殿外,肥胖的指头敲击着几案:&ldo;今天是四月初三……算来正好两个月了。本来丞相每隔五日,便会发来一封书信,详述父皇病情。可从十五日前开始,本王就再也没收到过丞相哪怕一个字。父皇身体如何、吴贼是否西向,本王全然不知,心中难免有些慌乱……&rdo;
杨洪宽慰道:&ldo;也许是蜀道艰险,驿驰略有延滞。&rdo;
刘禅陡然提高了声音:&ldo;不止是本王,成都的掾曹府署也碰到了同样的事情。三月下旬以来,白帝城没有向外发出一封公文。而从成都发往白帝城的公文,在永安县界就被截下,信使甚至不能进城。&rdo;他的眼睛鼓了鼓,焦虑地把手指攥紧:&ldo;季休啊,你该知道这有多严重。&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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