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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绣奇道:&ldo;德祖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我军在西边连斩颜良、文丑二将,乌巢却兵败如山,换了谁做主帅,自然都会趋利避难,借着胜势先取下易与之地,何必去坚城下拼个头破血流呢?&rdo;
不知何时,杨修的手里又出现了骰子,握在手里好似一枚药丸:&ldo;这乌巢,就是一枚药丸。你逼着别人吃,别人心中必然生疑。倘若你摆出拼命抢夺的姿势却力有未逮,他们反倒以为是什么仙丹妙药,迫不及待一口吞下了。&rdo;
张绣的大手一下子压住地图,一脸惊讶。杨修缓缓点了一下头:&ldo;郭祭酒处心积虑,示敌以弱,正是为了让袁绍心甘情愿地取道乌巢,进攻官渡。&rdo;
&ldo;可……可即便袁绍选择乌巢,我军又有什么好处呢?&rdo;张绣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杨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ldo;乌巢背靠大泽,水道纵横,滩涂交错,是兵家所谓乱地。郭祭酒既然让袁家把这一丸药乖乖吞下去,自然会裹些毒饵什么的。对付袁绍这样的庞然大物,这一味毒丸效力可不会太低。&rdo;
张绣听了这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原来白马也罢,延津也罢,都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中间还藏了这么大心思。贾诩说得对,他还是做一个单纯的武人好了。
&ldo;所以我说将军不必为战局担忧,只消深垒死守。不出数月,必有变化‐‐&rdo;说到这里,杨修的声调突然变了,狐狸眼一眯,&ldo;‐‐倒是将军自己,不仔细考虑一下么?&rdo;
张绣面色一沉:&ldo;我有什么好考虑的。既已投效曹公,自然是尽心竭力。&rdo;杨修拿指头点点地图,一字一句道:&ldo;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rdo;
张绣猛地站起身来,烦躁地走了两步:&ldo;德祖,你不必绕着圈子问了,我是不会说的。&rdo;
&ldo;若是将军无意,当初何必让我藏身帷幕之后呢。&rdo;杨修盯着他,不慌不忙地说,他的言辞像一枚铁针,一针一针刺着张绣的心防。张绣听到这话,颓然坐了回去,双手垂在膝盖上,黄色的面皮泛起疲惫。
&ldo;那,那次是个意外……&rdo;
那次确实是一个意外。本来杨修过来拜见张绣,讨论营防之事。后来贾诩来访,杨修自作主张躲去了后帐。张绣被胡车儿的死弄得心浮气躁,一时气急,忘了帘后还有个杨修,漏出一点口风,虽然及时被贾诩所阻,但杨修已经听入耳中。
杨修当时就敏锐地觉察到,当年宛城之战,一定另有隐情。而这隐情,才是张绣惶恐不安的真正源头。张绣不敢告诉贾诩隔墙有耳,但也拒绝透露更多消息。
&ldo;将军说是意外,别人可未必会相信。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将军身藏巨隐,即便自己不言,难道别人就会信了?胡将军是怎么死的?他可不曾对人提过半句吧?下场却是如何?西凉军的人,现在活着的可不多了。&rdo;
最后一句话击中了张绣。他眉头紧皱,拳头攥紧复又伸开,露出痛苦矛盾的表情,嘴唇几次张合,却没发出声音。杨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对张绣这样的人,咄咄逼人有时比暗示更见效果。
两人正僵持着,忽然门外一名亲兵禀告:&ldo;郭祭酒请杨先生过去一叙。&rdo;张绣如蒙大赦,长长舒了一口气。杨修功败垂成,也不懊恼,拍拍张绣的肩膀:&ldo;究竟谁才可信任,将军自己斟酌吧。&rdo;
杨修离开张绣营帐,朝着中军大营走去。这里是曹军的中枢,戒备森严,随处可见一队的近卫兵在巡逻。远处有一顶藏青色的帐篷,就是曹公的居所,用粗长的拒马与栅栏与周围隔开,每一段都有手持劲弩的守卫,别说刺客,就连蚊子也飞不进去。
忽然一队骑手匆匆冲过来,从杨修身旁一掠而过。杨修认出了为首的那个健硕男子‐‐虎痴许褚。他的身后都是精锐虎卫,个个一身杀气衣衫不整。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马队之后还跟着一辆平板大车,上面躺着几个人,用糙席盖着,生死不知。
旁边一个卫兵羡慕地望着这队人马,杨修走过去,掏出腰牌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卫兵对这个大人物不敢怠慢,恭敬地回答:&ldo;这是许褚大人刚从乌巢回来。我听同伴说,这一趟虎卫斩杀了寇首三人、渠帅六人、水贼无数,是场了不得的大胜。&rdo;
&ldo;乌巢啊……&rdo;杨修不期然地抬起眉毛,看来许褚这次出征,也是郭嘉针对乌巢的手段之一。但他相信,许褚只是个幌子,做个舍不得放手的姿态给东山蜚先生看,他一定还有别的暗手。
&ldo;不过我看他们好像也很吃亏嘛,那板车上拉的是遗体?&rdo;杨修问。
&ldo;没办法,那个虎贲王越也在乌巢。&rdo;卫兵露出畏惧的眼神,&ldo;咱们有个兄弟替许校尉挡下一击,差点没命,被许校尉没命地拖回来了。这应该是送去军医那里了。&rdo;
这名字没给杨修带来任何触动。他又随便闲扯了几句,径直朝着曹军中枢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王越这次前往乌巢,应该是应蜚先生之邀去收拢乌巢贼的。杨修权衡了一下,觉得这个举动暂时对汉室没什么不利之处,决定先让那莽夫去折腾一番‐‐反正这个人一贯傲气十足,就算是杨家,也无法简单地控制他,不如放手。
说到汉室,杨修揉了揉鼻子,心想不知道刘平在北边做得如何。自从跟张绣谈完以后,他已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决定以官渡为局,开一场大赌注。刘平也罢,王越也罢,甚至曹操和袁绍,都是这赌局中的一部分。而有资格坐在对面与他放对压宝的,只有那个讨厌的家伙。
他一边想着,一边接近那顶奢华的帐篷,忽然注意到,帐篷前停着两辆马车。第一辆马车极尽华丽,一看就知道是郭嘉的坐驾;第二辆马车的造型朴实平和,轮子却比寻常马车大上两圈,轮轴之间还用蒲糙裹住,束帛加壁。
这不是征辟名士的玩意儿么?怎么跑来官渡了?杨修脑子里浮起疑问,随手掀开帘子,正看到那个讨厌的家伙正冲着自己举杯。
&ldo;德祖,有故人来访,一起喝一杯吧。&rdo;郭嘉懒洋洋半躺在榻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杨修看到一位独臂客人拘谨地跪坐在一旁,正露出勉强的笑容。
&ldo;杨先生?您不是在许都忙聚儒的事情吗?&rdo;杨修有些惊讶。杨俊抬起一条胳膊,施以残礼:&ldo;我这次北上,是去高密迎接郑玄大人的,顺便到官渡来,给郭祭酒捎点东西。&rdo;
汉代以来,征迎大儒都需安车蒲轮的礼仪,杨修心想难怪帐篷外停着那么一辆马车。他和杨俊同是汉室机密的核心参与者,彼此心知肚明。杨俊这简单的一句话,藏了不少讯息,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ldo;郑玄老师身体还好么?&rdo;
&ldo;前一阵子他还亲自回信给少府大人,笔迹清晰流畅,可见精神还不错。&rdo;杨俊回答。
许都聚儒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把当代名儒郑玄请去。有他在,这聚儒之议才名副其实。孔融已经做通了荀彧的工作,袁绍那边也有&ldo;荀谌&rdo;协调,于是许都派出杨俊去接郑玄‐‐杨俊是边让的弟子,在儒林身份不算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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