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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张家涵与我相反,他每天都会到这散步,看附近男女在桥边柳树下支着方桌玩古老的博彩游戏,看桥上摆两个箩筐卖时新水果的乡下人,偶尔跟一些认识的人打招呼闲聊,他热爱这些琐碎的东西。
我陪着他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前进,走了不到五十米,因为各种原因停下来不下五次,内容无外乎有认识的人过来喊他一声&ldo;发财哥,出来溜达啊,&rdo;或是,&ldo;发财哥,吃了吗?&rdo;之类毫无意义的对话。偶尔还有人好奇地盯着我问:&ldo;发财哥这是你弟弟啊,怎么长的这么好之类。&rdo;我一路紧紧皱眉,有些不耐,但瞥见张家涵嘴角满足的微笑,又只能将这种不耐按捺下来。
&ldo;小冰,是不是很没意思?&rdo;张家涵问我,&ldo;要不你先回去?&rdo;
&ldo;要下雨了。&rdo;我举起手里的伞,&ldo;我得给你打伞。&rdo;
他微微笑了,摸了摸我的头说:&ldo;真乖。&rdo;
后来雨真的下了起来,倾盆大雨。哪怕我特地挑了一把大伞,我们俩仍然被淋了个半湿。我们后来不得不避到路边一家小店的屋檐下,店主是个中年女性,跟张家涵也相熟,热情地拿出纸巾给我们擦拭,还端来热气腾腾的白开水。
我盯着无边无际的雨,以及在头上炸开的响雷。我想起在我原来的时空,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雨,也许是我从未有机会去亲眼目睹,雷雨交加的时候,我总是习惯性地躲起来。
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有真实的恐惧,所指都很明确,不像现在这么混乱。
我不喜欢无序的东西,我一定要理出内在情绪的合理性解释。
雨中有一些人没雨具而匆忙捂住脑袋窜逃,一辆黑色的轿车从我们面前开过,不减速,碾过水坑飞溅起污水险些泼到我们身上。张家涵和老板娘就这辆车的司机交换了几句埋怨,我则继续看雨,就在此时,我发现那辆车突然停了下来,大概是出现了什么状况,不久,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暗花紧身衬衫的男人撑着伞跳了下来,四周看了看,决定朝我们这边的小店跑过来。
那个男人一出现,我立即察觉到张家涵的异样,他全身肌肉忽然紧绷,连脊椎都不自觉挺直。
我低下头,还看见他的拳头握了起来。
他脸上的表情充满怨怼和愤恨,但却有种经年的忧伤,我微微眯了眼,转头看那个朝我们跑过来的男人。这是一个竭力掩饰自己年龄的超过三十五岁的男子,他穿着大概充满时尚意味的白底褐色小花的紧身衬衫,下身是同样线条瘦削的黑色西裤。他的头发大概精心打理过,即便这么狼狈,还是能瞥见这个人花费在头发上的一丝不苟。他身高目测超过一米八,身材笔挺,五官端正,神态中带着不自觉的炫耀和卖弄,到我们跟前的时候,没有发现张家涵,但看向我的眼睛一亮,习惯性地微眯一下。
只这一下,我断定他是个浅薄而不善于掩饰欲望的人。
&ldo;请问,能借我一个电话打打吗?我的车抛锚了,电话又恰好没电。&rdo;他开口问,声音干燥而悦耳。这是他身上展现出来唯一令我有所好感的地方。
&ldo;哦哦,电话啊,等一下等一下……&rdo;老板娘有些紧张地回答,手忙脚乱地将她柜面上有丑陋红色塑料壳的电话机递过去。
&ldo;谢谢啊。&rdo;男子愉快地微笑,他冲我点头笑了笑,又把视线转向张家涵,但他的笑容很快僵住,目光中流露出似曾相识的疑惑,然后他问:&ldo;这位先生,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rdo;
张家涵忽然就笑了。
歇斯底里地笑,笑声难听如夜晚的夜枭,我听得出他一点都不想笑,但陌生男子问出的话好像给他打入一记一氧化二氮,让他止不住想从喉咙底,从躯体内,散发出这种深重的荒诞感。
是的,荒诞感。我皱眉,过去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ldo;哥哥,别笑了,好不好?&rdo;
张家涵笑得眼角都沁出液体,他动手擦去,然后说:&ldo;好。&rdo;
我注视着他,柔声说:&ldo;要我做什么?&rdo;
张家涵瞥了那个男人一眼,然后摇头说:&ldo;我想回家。&rdo;
&ldo;我带你回去。&rdo;我不再废话,打起伞罩住他,搀扶着他的胳膊说:&ldo;我们走。&rdo;
&ldo;哎,发财哥,雨还下着咧……&rdo;老板娘在身后说。
我充耳不闻,拉着张家涵的胳膊说:&ldo;走吧。&rdo;
第70章
我把张家涵弄回家后,他脸上诡异的笑容总算减退,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茫,他面无表情地长久盯着墙上的挂钟,似乎那上面的秒针就是一切。
我自己换了干衣服,然后给他拿了毛巾,丢到他身上说:&ldo;擦吧。&rdo;
张家涵木然地接过,却并不动手,他头发上有水滴流下,沿着脸上的轮廓,我侧着头观察了一下,再次断定他的轮廓属于好看那种。
整体柔和,下巴不像我那么尖削,而是有一个圆润和缓的弧度,在下颌骨弥合处甚至微微上翘,像一首美好的乐曲最后结束于一个同样美好的音符上。
在医院的时候,我用了许多时间,花了无数下午的时光在他耳边诉说,在某种程度上,现在的张家涵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畏缩而自卑,他容光焕发,整个人就如打磨过的珍珠,透着润泽的光芒。
但即便如此,他内心仍然有固执不肯放开的部分,无论我如何敲击,他都坚不吐实。这个部分,由张家涵本人尘封起来,加上繁复的密码锁,外面的人不得而入。
如果我用深度催眠术,可能也可以打开那把锁,但那么做无异于要重建他的整个心理建构,我怕他会有意外。
所以我任由他保留着这个部分,我等着他自己亲手去开锁,让我一瞥究竟。
也许今天机会来了。
我忽然觉得有种兴奋,我坐到他身边,直截了当对他说:&ldo;刚刚遇到的男人,你认识他。&rdo;
他浑身一僵,没有回答。
我看着他,轻声说:&ldo;你认识他,告诉我他是谁,哥哥。&rdo;
张家涵舔舔嘴唇,摇头哑声说:&ldo;对不起小冰,我不想说这件事。&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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