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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第1页）

卷三：愿以绿绮琴，写作《行路难》

☆、121桃林

打从前年冬天回去以后，一年半的时间，连权仲白都没回园子里住‐‐毕竟自歪哥出生，大事小情就没有断过，不是家里不稍停，就是宫里病患连连，到后来蕙娘根本分不开身，就连跟着权仲白挪移，不断从全国各地赶来求诊的病患，都晓得这一年多来，找权神医，那必须得往国公府去。

虽说只住了小几个月，但蕙娘对冲粹园是有感情的，在立雪院那稍嫌逼仄的院子里住的那一年半，对一般人来说，是雕梁画栋、富贵豪华，可对蕙娘来说就觉得委屈。就连歪哥，也都显然更喜欢冲粹园：才一进甲一号偏厢，他就脆生生地喊：&ldo;凉，凉。&rdo;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连凉热都会说了呢，倒是廖养娘一听就明白了，&ldo;这孩子，一高兴就喊娘，真是再改不了。&rdo;

孩子大了，真是天然就亲近父母，歪哥从九个月起，懂得认爹娘了，每天不在母亲身边待足一两个时辰，他是不肯罢休的。前几个月蕙娘老回焦家伺候祖父，小娃娃见天地就是哭，眨巴着大眼睛，见了人就要&lso;凉&rso;。可偏偏为怕过了&lso;病&rso;气，他只能待在权家，这孩子记性强，等蕙娘从焦家回来了，他就特别地粘人，每天睁开眼看不到蕙娘在身边，立刻就闹着要哭。

蕙娘对儿子，从前是见到觉得烦，在焦家那一个多月，见不到了，倒是记挂得慌，虽明知歪哥一天吃奶睡觉，那都是有定时的，可也不自觉惦记着他的饮食起居。尤其歪哥现在陆续开始长牙，时常就会发烧，岂不更让做娘的悬心？虽说有权仲白这个大神医照看着，可只要住在立雪院里，蕙娘的确就不大放心得下，直到回了冲粹园，听见歪哥在里屋闹腾要娘的声音，她才露出笑来，拉着权仲白的衣襟，睽违多时的撒娇语气出来了，&ldo;瞧你，成天不着家，儿子只晓得喊娘，都不知道喊爹……&rdo;

她却不立时进屋去看儿子，而是握着丈夫的臂膀，向他介绍两个容貌平凡、做寡妇打扮的青年妇人。&ldo;来先见见大王先生、小王先生……两位先生从沧州过来，不辞路途辛劳，高情厚意真是可感，你可不要当作是一般下人，随口使唤了。&rdo;

权仲白在风度上自然无懈可击，他扫了蕙娘一眼，略略一欠身，很客气，&ldo;劳动两位先生了，园子里地方大，没几个高人照看，的确是放不下心。&rdo;

&ldo;俺们来了也有小一个月了。&rdo;两位王先生对视了一眼，大王先生一张口，就是朴素扎实的河北土话，&ldo;这园子虽大，可隔邻就是皇上家的园子，瞧着那些军爷夜里上值，连这里也跟着巡逻的，倒是安定得很。这一带也太平，道上有名的几霸天，都不往这儿走道，倒是把俺们给闲得！好在地方大，管家也客气，真是享尽了人间的清福！巴不得能多住几年再走！&rdo;

到底是习武人家，说起话来直接实在，权仲白不禁露出迷人笑容，&ldo;留你们多住几日还来不及呢，爱住多久住多久，只管安心。&rdo;

蕙娘也接口和两位先生应酬了几句，权仲白见她态度和蔼语气亲热，于平时交际时的做派迥然有异，也是暗自有些好奇，等两位王先生走了，两人进屋去哄歪哥时，歪哥却又不要爹娘了，自己捧着脚丫子，嘻嘻哈哈地要往嘴里塞。

&ldo;你对这两位先生，倒是格外客气。&rdo;他便和蕙娘说闲话，&ldo;花了多少钱才寻访回来的，是预备给歪哥带在身边？&rdo;

&ldo;一个月一百两银子，花费倒也不大。钱其实都是小事，王家并不缺钱，能请动她们的还是人情。我的授业恩师出面说了项，又硬生生将王守备拔了半级，族长出面，这才请过来的。不然，人家虽守寡，可始终是主子身份，闲来无事，为什么要抛头露面地，在我们家里讨生活？&rdo;蕙娘在屋内来回走动，时而查看头顶天棚，时而又踢踢墙角，权仲白这才留意到，甲一号的屋子结构，不知何时竟悄然做了调整，虽然屋内陈设没变，可这屋子已经是内墙高耸，堂屋和东西两进套间，全都各自有一根大梁，天棚不再相通，进出的偏门也似乎都被堵死了，就连门扉都被加厚加固，只要一关起门来，屋内说什么，外头是一点声音都听不着，哪怕就是被蟊贼闯到院子里了，这门一关窗子一合，不论是想吹点迷香，或是亲身闯入屋内，也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ldo;这是什么时候改建的，&rdo;他对两个王先生又失去兴趣了，&ldo;嘿，这么大的动作，你也不和我说一声。&rdo;

&ldo;歪哥出世后就改了，&rdo;蕙娘说，&ldo;和你说了要改改屋子的结构，你当耳旁风，只应不说话的，还要我说什么呀。&rdo;

权仲白这才想起来，蕙娘是和他提过，要改改甲一号的布局，他当时还以为是要改过家具陈设，自然也就随口答应了。没想到清蕙却是乾坤大挪移，把她在自雨堂的屋子给硬生生挪到了冲粹园里，可能在去年腊月惊魂后，又换过了门窗，倒是把甲一号经营成了这么个固若金汤的小堡垒似的。

他有些哭笑不得，&ldo;难怪你这么想回园子里住，原来是应在了这里……都说江湖走老，胆子越小，你虽没有行走过江湖，但却是我见过最怕死的人了。&rdo;

心底话都说过了，&lso;这世上我比谁都怕死&rso;，蕙娘大方受落，&ldo;自从有了儿子，我就更怕死了。就光是为了这个，也值得回冲粹园来，更何况，我还骄奢y逸、贪图享受，冲粹园里光是一个马桶，就胜过立雪院好多了。能回来，我当然要回来。&rdo;

不过就是老人家往下退，朝廷人事有一番变化，外加叔墨说了一门亲而已，府里尚且无人与她为难，至少在权仲白所知范围内，长辈们是连一句重话都没对她说，更别说给什么委屈受了。新妇过门这才三天，要说就对嫂子出招，那也是没有的事，连她的为人秉性，权仲白都尚且一无所知……当然，他也不是不明白长辈们给说何家姑娘的意思。父亲一向都是如此，在任何时候，他都不喜欢只有一个选择。可按清蕙的性子，她不像是会不战而退的人，这会怎么说，也应该酝酿着如何得体大方地收服三弟媳，借势为他的世子之路，再添一把柴火。连理由都现成摆在那里了：当弟媳的，肯定要服嫂子的管教，才过门就蛇蛇蝎蝎的，大户人家体面何存？就是权仲白自己，对这个理由，都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他连着看了清蕙几眼，都看不出所以然来：自从清蕙下了这个决定，他就一直在等着她的后招呢，对她，他渐渐也摸索出了一点窍门，有些话不必问，只看就好了。

可这会都住到冲粹园里，看来都做好常住的准备了，难道她竟这么轻易地，就把&lso;我自己的命运，我自己主宰&rso;，&lso;除了站在这个家的最高处，我也没有别的路好走了&rso;，这样的话，全都又吃下去了不成？

不过不论如何，至少对于他来说，回到冲粹园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权仲白心情不错，还邀请蕙娘，&ldo;这一阵子，陈皮也往前院诊区置办了一些新器具，有些是西洋那边流传来的东西，说是医生用的，可究竟怎么用却还不知道。还有一些极有趣的木雕，你要一起来瞧瞧吗？&rdo;

蕙娘皱眉道，&ldo;我看还是算了吧，上回你带我到杨家，去看毛三郎的人头，难道还把我吓得不够吗？还有那个杨大少爷，收集了一屋子都是泡的手啊、脚的，看了我半天吃不下饭。这会你还来吓我！&rdo;

&ldo;奇怪，那人头你不是还捧在手上看过？&rdo;权仲白说，&ldo;现在挂了一层蜡，又拿瓶子装着，那些掉下来的耳朵呀鼻子什么的，还给fèng补了回去，无论如何，都比那个血糊拉丝的样子要好看得多吧。那时候你不怕，只是放在瓶子里看一眼‐‐怕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了！&rdo;

蕙娘每每要娇弱娇贵一下，权仲白就如此戳她，叫她不动情绪也难，她恶狠狠地剜了权仲白一眼，&ldo;以后，你把自己的头捧来给我看时，就是再可怕，我也一定捧在手里，仔细地看，行了吧？&rdo;

回到冲粹园，真是连斗嘴的兴致都来了，权仲白哈哈大笑，站起身出了院子，这边绿松带着几个小丫头来给蕙娘请安，&ldo;都是您素日里看过，也点了头的，我和石英、孔雀又再挑了一轮。全是身家清白，家里人口简单，又聪明本分，可堪使用。&rdo;

人才培养，总是要提前几年就开始酝酿。好在焦家是主子少，下人多，这一批齐齐整整的小丫头子，那是七八岁的时候就被初挑进府中培养，十一二岁淘汰了一批放出去做杂活，十二三岁再淘汰一批，余下的才能跟在自雨堂的大丫头身边做事。为这些大丫头们冷眼取中了，各自认了干姐，私底下悉心□出来，到十四五岁的现在，才能在蕙娘身边近身服侍。以蕙娘的作风，事先也都对这十几个人的性格家世，有了了解，如今随口勉励了几句，便分派下去，&ldo;海蓝你和你姐姐在一处，石榴跟着你石英姐姐做事……&rdo;

这一次蕙娘身边编制，也算是大大地换了一番血，甲一号里里外外免不得好一番热闹，蕙娘嫌吵，便令廖养娘带上两个辱母，乘天色近晚，山风清凉，带着歪哥在冲粹园里闲步，踱到莲子满边上，便指点给歪哥看。&ldo;这是莲花，看过没有？嗯？&rdo;

歪哥睁着一双大眼睛，双手紧紧地捏着小拳头，显是刚到了陌生地方，心里有些怕。对母亲的说话，他毫无反应，只顾着左右张望，好像很怕荷花下一刻就生出牙齿来咬他，蕙娘和从人俱都被他神色逗笑，蕙娘道，&ldo;懒得理你了，傻儿子，以后怕也是皇三子那样，五六岁都不会写名字。&rdo;

话虽如此，却还是忍不住揉揉他又粗又硬的短发茬子，惹得歪哥咯咯直笑，又伸手让母亲抱，蕙娘便抱着他掂了掂，随意在池边走了几步，一边和廖养娘闲话，&ldo;才几天没抱，就像是又重了几斤。&rdo;

&ldo;现在足足有二十多斤了，看着和一岁半的孩子一样。&rdo;廖养娘也说，&ldo;才刚一岁，路走得很稳！现在是才来新地儿，害怕呢，一会熟了，非得闹着要下来走走不可。&rdo;

这时候的小娃娃，刚从只会吃喝拉撒的小野兽向人类转化，渐渐能说话了，也听得懂大人的意思，正是最好玩的时候。蕙娘点着歪哥的唇角，见歪哥被她点得像是要吃奶，不断咂嘴吮舌，不禁坏丝丝地笑起来，在儿子额上亲了一口，要把他交还给辱母时，歪哥却不肯回去，缠着母亲的脖子，抱得死紧死紧的‐‐因上回在母亲身上流口水，沾湿了衣襟，被蕙娘半开玩笑地数落了一句，记性大着呢，这会就努力地吸溜着口水，不肯给母亲责骂他的借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