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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第1页）

茶房已是给宾主倒了茶了。何经理将右手的食指，勾住了茶杯的把子，端了起来，看了看茶的颜色，又放到茶碟子里去。看看放在桌上的那张储蓄单，他微笑了一笑，没有作声。范宝华道：&ldo;时间是要紧的，我不能和你尽麻烦，就是电话里那个数目如何？&rdo;

何经理端着茶杯喝了口茶，微笑了一笑，没有作声。这就有个穿西服的人走了进来了。那人三十来岁，嘴上养了一撮小胡子，分发梳得乌亮，小口袋上，露出一截金表链子，手上捧了几张表单送到屋子里来。范宝华起身笑道：&ldo;金襄理忙得很。&rdo;金襄理道：&ldo;天天都是这样，无所谓忙，也无所谓不忙。范先生定了多少两？&rdo;他指着桌上那张定单道：&ldo;都在这里了，我要向贵行抵押点款子，你们贵经理，就只肯出三百万元。&rdo;金襄理笑道：&ldo;这个戏法，人人会变，定了一批，押借一批款子，再翻一批，本套本，已经可以了，老兄还想在这上面翻个身吗？&rdo;他说着话，把表单送到经理面前去。

第十七回两位银行经理（3）

于是何经理在看表单，襄理闲着站在一边等回话，取出了一支纸烟来抽。范宝华没有了说话的机会，只好搭讪着也吸烟。这时，桌上电话铃又响了。金襄理代接着电话。他道：&ldo;哦，五万八了，回头再来个电话吧。&rdo;何经理看着表单，对他昂了一下头，问了两个字：&ldo;金价？&rdo;金襄理道：&ldo;扒进的多，还是继续地看涨。&rdo;

这个消息让范宝华听了，精神一振，呆站着望了金何二人。等何经理放下了表单，这就向他拱了一拱手道：&ldo;帮帮忙吧，金子这样涨，说不定中央银行又有什么玩意，就是照常地肯作黄金储蓄，恐怕也会挤破了脑袋了。&rdo;何经理笑道：&ldo;我说的话当然算话。&rdo;说着，向金襄理望着，低声问道：&ldo;今天上午的头寸怎么样？&rdo;范宝华一见，就知道这是一种做作。虽然不便说什么，眉头先皱了起来。那金襄理却含了笑道：&ldo;连刚才经理答应的一千万，今日上午，将有二千八百万付出去了。恐怕不怎么足？&rdo;

何经理取过烟听子来，近一步向范宝华面前进着烟。笑道：&ldo;这样吧，你少用几天吧。我照同业往来……&rdo;范宝华正由烟听子里取出一支烟来，要向口边放去，这就吃一惊的样子，猛可地将烟支放回烟听子里，翻了眼望着道：&ldo;何经理说是拆息四元？那是要我十二分了？&rdo;

何经理道：&ldo;今天头寸紧一点，我得在别的地方调给你，所以我劝你少用几天。我们给人家的拆息，不也是四元吗？&rdo;范宝华道：&ldo;既然还要你们到别处去调头寸给我，那就太周折了。&rdo;他说着话，脸色也沉下来了，自行把那张黄金储蓄单取了回来，打开皮包来收着。向金何二人点了个头道：&ldo;再见吧，我再去另想办法好了。&rdo;

金何二人见他立刻变了态度，也不好说什么，正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应付这个僵局，范宝华红着脸走出去了，二人对着只苦笑了一笑。他们这个作风，也原非只对付姓范的一个人，可是范宝华凭了和这万利银行作了两三年来往，自觉用二百两黄金储蓄单押借五百万元并非过分。不想谈过之后，五百万元变到三百万元，由利息大一分，又变到拆息每日四元，实际上是十二分到十三分，最后，他们索性说是由别处调头寸来应付，日期还要改短。一步逼着一步，那简直是说不借了。他一头怒火走出了万利银行，并没有什么考虑，径直地就来找第二家熟人千益银行。

这家银行，规模比较大，远在抗战以前就有了声誉。抗战之后，重庆分行，事实上变成了总行，像这一类的小游击商人，根本是谈不到共来往的。可是他们的营业主任莫子齐是范宝华的好友，曾共同作了几回百货生意。这批生意就有这里朱经理如夫人的股款在内。因为这位如夫人，和莫主任颇有点亲戚的关系，如夫人作生意，向来是托莫主任转手的，根据了这条内线，如夫人曾和朱经理说过，不要忘记了范老板的好处，若是范老板在银行里作点小数目的透支，应该答应人家。朱经理虽是瞧不起那小生意，可是这如夫人说的话，却相当有理，因之范宝华在千益银行开个户头，来往上颇给予了他不少的便利。不过在范老板却有层拘束，他不能直接和朱经理办交涉，每次来了，都是和莫子齐谈判。他对陶伯笙说另一家银行答应借四百万，那也就是莫子齐代为答应的。

这时他一口气跑到千益银行，就在柜台外面，高抬着手，向里面招了两招。这莫主任正在营业部靠里的一张写字台上看传票盖图章，抬头看到他，也招了两招。范宝华绕着柜台，走到营业部后的小客室里去。莫子齐推着屏门走了进来，笑道：&ldo;我猜你早该来了，金子五万八了。&rdo;范宝华左手夹了皮包，右手伸出来和他握着笑道：&ldo;拜托拜托，请多帮忙。&rdo;

莫子齐在身上掏着纸烟盒，向范先生敬着烟，脸上带了微笑，且不说话。范宝华拉了拉他的手，一同在沙发上坐下，笑道：&ldo;怎么样？电话里约好的数目，没有问题吗？&rdo;一提到了正式借钱，莫子齐的笑容就收起来了，因道：&ldo;在电话里，我没有答应你的数目呀，那是你一厢情愿这样说的。&rdo;正好茶房将玻璃杯子送着敬客的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莫子齐就掉过脸来，对茶房望着，把脸色沉下去。手指了玻璃杯子道：&ldo;你怎么用不开的水泡茶，茶叶都漂在水面上了。&rdo;茶房弯着腰把两杯茶拿走了。这位莫主任的脸色，兀自不曾回复来过。

第十七回两位银行经理（4）

范宝华点了一支烟，沉默着吸了几下纸烟，只莫子齐兀自不曾开口，便先放出了笑容道：&ldo;怎么样？能放我多少款子。&rdo;莫主任道：&ldo;这事我不能做主答复，恐怕没有多大的数目。这些日子，我们的业务紧缩，不大放款。&rdo;他说着，将嘴角上的烟卷取下，大指和食指夹着，无名指只管在烟支上弹着，将烟灰弹到茶几上的烟灰碟子里去。眼光也呆望在烟支上，那脸色是不用提了，更是没有了一点笑容。

范宝华道：&ldo;老兄你何必对我这样冷淡啦。在重庆市上混着，谁也有找谁帮忙的时候呀。过去我们总也有点交情吧？&rdo;莫子齐这才回转脸来笑道：&ldo;我在行里的地位，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坐一会，我去和经理商量商量。&rdo;为了表示亲切起见，他还在范宝华肩上轻轻拍了两下，才行走去。

范宝华坐在沙发上，只是掏出纸盒盒子和打火机来，用吸纸烟的动作来消磨时间。莫主任去的时间不算久，老范只吸完了这支烟，他就回到小客室里来了。笑着点头道：&ldo;朱经理说请你去谈谈。&rdo;范宝华拿了皮包，就随了他走到经理室来。

这千益银行究竟是规模宏大的，经理室也讲究得多，一张紫漆宽大的写字台，在屋子中间摆着。朱经理坐在绿绒的写字转椅上，背靠了椅子背，半昂着头，口衔了一支雪茄，身子微微地颠动着。看到了范宝华走进屋子来，他站起来也不离开位子，伸出手来，将手指尖和他握了一握，然后指着桌子边一把椅子让他坐下。他坐下来之后，不免先说两句应酬话。因道：&ldo;朱经理公忙，我又来打搅。&rdo;主人将写字台上放的一些文件，向玻璃板角上移了一移，半斜了身子向客人望着，随把椅子转过，背还是向后靠着，表示了他那份舒适的样子。然后笑答道：&ldo;干银行经理不一天到晚就是看帐目打电话会客盖图章几件事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