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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第1页）

&ldo;无也，岂能生神哉?道故不能使有，而有者常自然也。物所由而行，故假名之曰道。&rdo;裴褚一挥羽扇，冷冷笑道。

名教出于自然，还是高于自然，是魏晋名士最常争论的话题，也是儒和道之间的高下之争。不论是何王还是竹林七贤，都更偏重自然，崇无见真。而已裴頠、郭象为首的崇有派，则更看重名教，认为这些放诞之徒摧垮了社会根基，若是没了理教约束，自然也就没有社会本体。

因此在看到《金刚经》这部著作之后，两派自然也会生出截然不同的反应。可惜孙泰清谈功力明显逊于裴褚，只是几句，就被抓住了要害。&ldo;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rdo;是《老子》第一章所书，若是以&ldo;假名之曰道&rdo;来解，岂不正中要害?裴褚这一击，狠准异常。

见孙泰一时语塞，他施施然扭过头，对梁峰笑道：&ldo;子熙，《金刚经》之论，当做何解呢?&rdo;

梁峰微微一笑：&ldo;经中所说&lso;虚妄&rso;，乃是空，而非&lso;有&rso;、&lso;无&rso;。&rdo;

这是什么意思?不只是裴褚，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毕竟《金刚经》相传乃是佛祖入梦而来，而梁丰，正是它的唯一记载人。那么他的解释，自然也就是解读《金刚经》的重要依据。

&ldo;天上有月千江月，敢问江中有月，还是无月?&rdo;梁峰开口问道。

&ldo;这……&rdo;裴褚犹豫了一下，才道，&ldo;江中无月，只存月影。&rdo;

&ldo;镜中花，水中月，人皆能见。皆为虚妄。&rdo;梁峰答道，&ldo;这便是空。诸君只道月影为虚，又怎知天上之月为实?难道谁曾碰过天上之月?有从无中来，无是虚是实?若无是混沌，有又如何分出虚实?&rdo;

这是朴素的辩证法，裴褚沉吟片刻，摇了摇头：&ldo;人生在世，能尝五味，识五色，辩五音。自然是实。&rdo;

&ldo;目盲不辨色，耳聋不辨声，亦有人尝不出五味。所见所知，唯在自心。&rdo;

这可是怀疑&ldo;自然&rdo;本身了。面对这种纯唯心主义的论调，孙泰也忍不住说道：&ldo;盲者不见雨，也能立于雨中。雨本自然，非虚妄。&rdo;

&ldo;我亦听闻有人双腿因战而失，每日皆腿痛而醒。腿已失，痛何来?&rdo;

这说法涉及神经学原理，延伸则是后世的意识和肉体关系了。科幻小说里的机器人伦理悖论，在后世依旧无解，梁峰不信当世之人能给出答案。

果真，众人皆默。

梁峰轻叹一声：&ldo;因此经中揭句，不应缺少最后五字：应作如是观。&rdo;

五字之差，天渊之别。

不论是崇有还是崇无，它们都遵循道体和心体的统一，是辩证的一元两面，不分唯心唯物。然而梁峰如此解释，就是把《金刚经》的根本放在了自身灵性之上。即万事万物都是瞬息变化的，唯有本真如一。这就把道体之争变作了行为准则，而当一人依照本真行事，是崇有的&ldo;尊名教&rdo;，还是崇无的&ldo;法自然&rdo;，又有何关系呢?

裴褚却依旧无法认同：&ldo;若佛说非相，又何须救治疫病?岂不着相?&rdo;

&ldo;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rdo;梁峰诵出了一段经文，&ldo;佛愿度化众生。&rdo;

此时，佛法仍以小乘为主，大乘也向玄学靠拢，旨在修心修己，无关世人。《金刚经》更是诸多万法皆空门派的始祖。然而梁峰这一解，却把它引向了另一个方向，即慈悲心。后世人人都听过&ldo;地狱不空誓不成佛&rdo;的故事，也是地藏王菩萨广受推崇的根本。佛即慈悲，正是解万民于倒悬的慈悲，让佛教和儒家有了相通之处，也让佛教真正在中国扎根。而这一解释，又正正呼应了佛祖入梦，避除疫病的说法，首尾相应。

这是梁峰最近才想出的答案。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在《金刚经》这样一部经典之作里，找出适合自己阐述的方向，并不算难。如果目前必须依附佛教，那么他不介意提前把这个大乘思维公诸于众。只要于民为善，是佛是道是儒，又有何关系?乱世之中，任何庇护之所，都能解救更多百姓。

没想到长长一卷经文，竟会落得如此之解，然而人人都能看出，面前之人何其认真!他真的信崇释教吗?恐怕也不尽然。若无名教之心，又如何能作此解?

裴褚最终长叹一声，举杯道：&ldo;有此一言，当浮一大白。&rdo;

梁峰笑笑，拿起桌上茶盏：&ldo;体弱不能饮，以茶代酒。&rdo;

当朝中散大夫敬酒，竟然也能说出以茶代酒，十足的失礼，却又飒飒如沐春风。裴褚哈哈一笑，满饮手中之酒：&ldo;茂深慧眼，也当满饮!&rdo;

王汶此时心中激荡，哪有不肯。在座诸人皆饮，欢声又起。

此刻，裴褚哪还有当初怀疑，兴致勃勃道：&ldo;有佳酿，有妙人，亦有满池碧荷，不如以此为令!子熙可愿拨个头筹?&rdo;

这就是行酒令，作诗赋了。名士雅宴，哪能缺少诗词为伴?

梁峰却摇了摇头：&ldo;不善诗赋，还望裴中散见谅。&rdo;

以茶代酒已算失礼，现在自称不善诗赋，简直有些败兴了。会在雅宴上如此，不是无才就是无趣。可是刚刚他那番言论，并不像无才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