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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第1页）

刘协悄声向伏寿问道。他早就听说，曹操本来有一个长子，叫曹昂，两年前在清水战死，目前最有希望继承曹氏的，就是卞氏生养的这三个男孩。听到刘协的问题，伏寿笑了笑，回答道：&ldo;他们离冠礼还早，不过陛下您多想想这些事，倒没有坏处。&rdo;

卞氏长得并不漂亮，但相当干练，端的是有大妇气魄。在她的指挥下，接待工作井井有条，无懈可击，连伏寿都啧啧称赞。卞氏对待天子十分恭顺，就像是汉室极盛时，臣子对天子驾临所表现出的那种无上荣幸。丝毫看不出她丈夫与朝廷之间的险恶关系。

刘协现在是&ldo;带病之身&rdo;，所以一切朝仪从简。卞氏将曹操的寝室让了出来，自己搬去了偏屋，临走前还细心地吩咐仆人送来几个蟠虬香炉，摆在屋子里的四角，徐徐冒着令人沉醉的香气。

当一切都恢复安静之后，伏寿吩咐所有的人都出去，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还用脚轻轻踏了踏地板，看是否有空层。检查完之后，伏寿回到床边，对刘协道：&ldo;没有异状，可以放心说话了。&rdo;

&ldo;你不歇息一下么？&rdo;刘协有些担心地说。从两天之前开始到现在，伏寿的精神一直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弓弦。即使是铁打铜铸的汉子，也撑不住如此消耗，何况一个纤纤女子。

伏寿微微摇了摇头，只是用手指揉捏了一下太阳穴，明净的眼角已有遮掩不住的鱼尾纹：&ldo;不行，我还得再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rdo;

&ldo;今天都妥当地瞒过去了，你也可以稍稍宽心些了。&rdo;

刘协试图宽慰她，这位&ldo;伪君&rdo;已经见过了朝内好几位重臣，还有一名亲近的嫔妃，总算都有惊无险地通过了考验。这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ldo;臣张宇，求见陛下及皇后。&rdo;

&ldo;张宇？&rdo;刘协顿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中黄门张宇，那个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守在门口的唠叨老宦官。伏寿抓起刘协的手，轻声道：&ldo;自陛下出生时起，张宇就奉扫进侍，这么多年来一直随驾左右，没人比他更熟悉陛下。瞒过他，才是真正瞒过所有人。&rdo;

刘协立刻没来由地紧张起来。伏寿拍拍他的手背，扬声道：&ldo;进来吧。&rdo;

张宇推开门，以宦官特有的恭顺步伐趋前。他已经年过六十，动作明显不如那些小黄门灵活，却十分认真，一丝不苟。伏寿注意到，他今天穿的不是寻常服色，而是一套暗黄装束，腰间还悬着一排细碎的穗子。这种服饰在非常正式的场合，才会被当值的高阶宦官穿在身上。她不禁微微颦眉。

张宇一进屋子，便施以全礼，整个人匍匐在地板上，斑白的头发在烛光下格外醒目。

伏寿板着脸问道：&ldo;张老爷子，这么晚了，陛下又没传你，怎么自己进来了？&rdo;

非召擅入，这在宫中是个严重的罪名。张宇趴在地上，头垂得非常低，声音却很坚定：&ldo;臣有一事不明，恳请陛下垂赐圣教。&rdo;

&ldo;讲。&rdo;刘协说道，他现在学起皇帝口气来，很是像模像样。

岂料张宇压根没有理睬他，而是把目光投向伏寿：&ldo;敢问皇后陛下，圣上如今究竟身在何处？&rdo;

这轻轻的一句话，却让屋子内顿时被一层看不见的寒霜盖满。伏寿和刘协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都有些慌张。伏寿凤眼一立：&ldo;张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rdo;

&ldo;臣只想知道，陛下何在！&rdo;张宇倔强地追问着。

&ldo;太放肆了！&rdo;伏寿霍然起身，声音有些恼怒，&ldo;你也是老臣子了，居然夜闯寝殿，口出谰言！该当何罪？&rdo;

面对伏寿的威压，张宇双臂撑地，两肩高耸，如同一只苍老倔强的卧虎：&ldo;老臣侍奉陛下迩来一十八年有奇，自问尽心竭力，从无疏失。从雒阳至长安，从长安到许都，一路颠沛，从未有须臾离开陛下……&rdo;

陡然间，张宇猛地抬起头来，双目泛着血丝，如电目光直直she向刘协：&ldo;如今屋内之人，虽然容貌与陛下九成相似，但绝瞒不过老臣这双老眼。他，不是大汉的天子！&rdo;

仿佛一声炸雷在屋中爆裂，伏寿身躯一晃，脸色霎时雪白。

刘协畏怯地偏过头去，忽然间看到伏寿的右手正在慢慢伸向床榻。枕头下是一把铁刺，看来伏寿已经动了杀心。这个老太监已经触摸到了事情的真相，如果不能第一时间制住他，他只消放声那么一嚷嚷，就可以惊动外面的人。那样一切就全完了。

刘协自忖，以自己的身手加上伏寿配合，这个老太监绝不是对手。到时候治他一个妄图弑君的罪名，也能勉强遮掩过去。

可是……这样真的可以吗？一个莫名声音在心中响起。不知为何，刘协想起了在温县山中那头被自己放走的母鹿、那名无辜被杀的车夫、做自己替身的年轻尸体和杨俊断掉的一只手臂。

&ldo;为了遮掩自己的身份，究竟还要死多少人……&rdo;他用细微的声音喃喃道，双眼凝视着张宇那张丘壑纵横的老脸。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而且还是一个忠心耿耿为汉室付出了自己一生的人，现在却要像杀一条狗一样把他杀死。

伏寿已经把铁刺抄在手里，身体不知不觉地离开了床榻：&ldo;你是何时发现陛下不在的？&rdo;

张宇道：&ldo;昨晚失火时，便已看出些端倪。今日在尚书台服侍了一日，老臣已全然看穿。&rdo;

&ldo;哦……那你为何不当场喝破呢？&rdo;伏寿冷冷问道，继续向前挪动了数寸。

&ldo;喝破给谁听？曹操的人吗？&rdo;张宇摇摇头，&ldo;老臣至此，正是想先向皇后陛下讨个明白。&rdo;

伏寿微笑道：&ldo;就是说，别人都还不知道喽？&rdo;

&ldo;不错。&rdo;

&ldo;你做得很好，很好。那我就告诉你，陛下他其实早有旨意……&rdo;她忽然高声道，&ldo;中黄门张宇，接密旨！&rdo;张宇一怔，习惯性地垂下头去，伏寿猛然扬起手中铁刺，银牙暗咬，朝着张宇脖颈刺去。

&ldo;不可！&rdo;

就在铁刺即将刺入老人身体的一刹那，她的手腕却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抓住，刺尖堪堪刺破老人的皮肤。

伏寿定睛一看，看到阻止自己的，居然是刘协，一时间僵在了原地。张宇惊讶地抬起头来，也对这个局面产生了困惑。他几十年宫廷生涯，目睹了太多尔虞我诈与钩心斗角，这一次来觐见皇后，自知已是犯了大忌，无论结果如何都难逃一死，可……这个冒充陛下的家伙为何阻止她出手？

&ldo;你……你疯了？！&rdo;伏寿冲刘协吼道，清明的眼神此时却掺杂了几丝疯狂。她耗费全部心神要守护的秘密，此时却被一个老头子一语道破，这个打击让她有些精神涣散。

她还要试图再度扬起铁刺。刘协没办法，只能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双臂箍紧。伏寿拼命挣扎，但根本挣脱不开，她只能把铁刺尽力丢出去。完全失去力道的铁刺在空中勉强飞行了半尺，&ldo;当啷&rdo;一声落在了张宇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