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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第1页）

&ldo;这里还有一个女人！&rdo;一名士兵忽然大喊道。

队官和唐姬同时转过头去，看到董妃正靠在井阑，双目平静地望着彤云密布的天空，似乎在寻找什么。队官吩咐士兵闪开，恭谨地单腿跪在地上：&ldo;叛乱已定，请贵人尽快回府。&rdo;

董妃没有回答。唐姬耸耸鼻子，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她猛然想到什么，再去看董妃，一下子呆住了。董妃坐着的地面附近，薄薄的一层积雪已被殷红的血水化开。源源不断的鲜血正从她下身飞速涌出来，在这雪中冒着热气，如同魂魄被一丝一缕地从身体里抽走、飘散。

&ldo;快把她搀进去！&rdo;唐姬大声道。士兵们有些惊慌，顾不得吉利不吉利，手忙脚乱地把董妃抬起来，朝屋子里抬去。进了屋子，唐姬让他们把董妃平躺着放在床上，臀部垫起枕头，以缓解崩漏的速度，然后对队官吼道：&ldo;快，快让你的人去找稳婆和医师！&rdo;

&ldo;这不行。&rdo;队官摇了摇头，用身体挡在门口。

唐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ldo;你在说什么？！这可是怀着龙种的妃子！&rdo;

&ldo;她也是叛贼董承的女儿。&rdo;队官回答，他这么说的时候，年轻的脸庞浮现出几丝不忍和无奈。&ldo;我有命令在身，请夫人理解。&rdo;他羞愧地比了个手势。

唐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董妃既是天子的妃子，又是叛贼的女儿，这样一个棘手而矛盾的人物，杀不能杀，留不能留，无论怎么处置都会引发物议，还会给其他诸侯落下口实。上头那些大人物，想必已经给追击者下达了命令，希望董妃能够以一种意外而自然的方式避免麻烦。

眼下显然就是一种最理想的状况。

唐姬冷冷道：&ldo;所以你们就打算看着她死去？&rdo;队官没有回答，他默默地摘下铁盔，把它夹在腋窝下，挺直胸膛站在原地，面色涨得通红，但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ldo;告诉我你的名字。一个坐视皇妃死亡而无动于衷的人，总要有人记住才行。&rdo;唐姬道。

&ldo;容城，孙礼。&rdo;队官犹豫了一下，大声报出了自己的籍贯与名字。

唐姬不再理睬他，转身去看董妃的状况。孕妇的情况非常糟糕，血崩愈发严重，整个床榻已被污损成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董妃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急遽变得苍白，整个人几乎陷入昏迷。

她本该拥有美好的人生，享尽荣华富贵，享受丈夫的宠爱，说不定还可以母凭子贵，成为一代太后。可现在的她只能躺在床上，孤独而痛苦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她的周围都是宣誓要效忠汉室的臣子，却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就这样放任她与自己的孩子死去。

董妃四肢忽然抽搐了一下，她的右手向半空中伸去，仿佛要抓住什么。她的嘴唇微微翕张，似有遗言要说，唐姬急忙俯身侧耳去听，却发现那孱弱已极的声音，竟是一首歌谣：&ldo;糙蟋蟀，披黄带，日头东升，贵人西来……西来……&rdo;

声音渐渐变弱，直至不可闻。唐姬站起身来，平静地对孙礼道：&ldo;你们的任务完成了，都给我滚出去。&rdo;

孙礼上前探了探董妃的鼻息，深深鞠了一躬，把铁盔重新戴在头上，带着部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唐姬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在屋外停顿片刻，然后传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突然意识到，那是他们在拖动王服的尸体，忍不住泪如泉涌。

4

荀彧从司空府一离开，就立刻到了许都卫，要听取最新进展。他答应让满宠放手来干，但心中始终不够踏实。尤其是一想到皇帝刚才对着贾诩的愤怒神情，让荀彧内心深处生出一丝复杂的愧疚。他如此匆忙地赶来许都卫，未尝不是为了能用诸多琐事压抑住这种软弱情绪。

&ldo;现在许都的情势，已然平靖无虞。&rdo;

满宠向荀彧一字一句地汇报，语调平常，甚至还带着些许的遗憾。经历了大半夜的折腾，他非但不疲惫，反而双目神采奕奕，仿佛参加了一次酣畅淋漓的围猎。昨夜的钩心斗角与杀戮，简直就是滋养毒花的肥美养料。

&ldo;主事者呢？&rdo;荀彧最关心这个。

&ldo;种辑、吴硕、王服三人伏诛，车骑将军下狱，协从人等或擒或杀，无一漏网。&rdo;

&ldo;董妃如何？&rdo;

满宠难得地停顿了一下：&ldo;已死。&rdo;

荀彧呆了呆，语气里多了一分恼怒：&ldo;她是大汉天子的妃子，孕有龙种，你们怎么敢……&rdo;

满宠道：&ldo;是董承同谋王服，他意图挟持皇妃潜逃，我军追及将其击毙。可惜皇妃受惊太大，以致崩漏过甚，药石罔效。&rdo;听到&ldo;罔效&rdo;二字，荀彧的右手微微抖动了一下。他盯着满宠的双眼道：&ldo;你确定这是一次意外？没隐藏别的东西？&rdo;

&ldo;故弘农王刘辩之妻唐夫人可为证人。她目击到了一切。&rdo;

荀彧重新坐了回去。他对于满宠的话将信将疑，但又无可奈何。无论是朝职还是幕职，荀彧都是满宠的上级。可荀彧知道，满宠真正的主官，是在一个叫做靖安曹的地方，而这个曹与其他曹不同，最高长官不叫曹掾，而叫做军师祭酒。

整个曹营，只有一位军师祭酒，名叫郭嘉。

满宠把整理得一丝不乱的竹简推到荀彧面前：&ldo;叛乱者的供词已全部做好了，请荀令君过目。&rdo;

许都卫负责的是许都的治安，但没有审判的权力。这种涉及高层叛乱的事情，应该都归尚书台来管。在荀彧看来，这无异于要尚书台给许都卫擦屁股。可以想象，次日上朝以后，这个消息将会引发多么大的震撼。光是整治雒阳系旧臣，就要花一番手脚，哪些需要趁机处理掉，哪些可以争取到曹公这边来，都要花心思去琢磨，更不要说还有孔融那个啰嗦的老家伙。

这些事情不难，只是烦。真正难的是董承的处置，稍有不慎，便会被周围虎视眈眈的诸侯们拿住把柄，打起清君侧的旗号，政治上便会很被动。

满宠似乎看出了荀彧的为难，他把其中的一份薄薄帛书又朝前推了推，动作尽可能地轻柔，似乎不太愿意沾手：&ldo;这是专门录下的车骑将军供词，是杨修亲自执笔。在下以为，审董一案，非此人不足为荀令君您分忧。&rdo;

这已经不能够算是暗示了。荀彧意外地看了满宠一眼：&ldo;看不出你们已经和解了，他不记恨你了？&rdo;

&ldo;外举不避仇。&rdo;满宠简单地回答。

凭借杨彪之子的身份，杨修主审可以最大限度地消弭雒阳系的不满。这确实是一个绝妙的安排。

但荀彧知道，这背后的事情绝没那么简单。杨家甘愿与仇敌联手，也要置董承于死地，这其中动机，可堪玩味。究竟杨家是为了重夺雒阳系主导地位，还是已经接受了现实，推出家中年轻才俊来示好于曹公，以保全家族。这些因果纠葛，需要细细揣摩，方能品出其中味道。

荀彧蓦然想起一个说法。当初杨彪入狱被满宠严刑拷打之事，有风传是董承在暗中举发的缘故。想到这里，荀彧盯着满宠，似乎想从这个人的满脸麻点中看出些许端倪。这时候荀彧才意识到，许都有许多条隐藏于案几之下的涌流，并不流经尚书台这种高高在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