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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1页）

二八

康熙初，吴兆骞汉槎谪戍宁古塔。其友顾贞观华峰馆于纳兰太傅家，寄吴《金缕曲》云：&ldo;季子平安否？&rdo;&ldo;谅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曾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兄怀袖。&rdo;&ldo;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rdo;&ldo;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rdo;太傅之子成容若见之，泣曰：&ldo;河梁生别之诗，山阳死友之传，得此而三。此事三千六百日中，我当以身任之。&rdo;华峰曰：&ldo;人寿几何？公子乃以十载为期耶？&rdo;太傅闻之，竟为道地，而汉槎生入玉门关矣。顾生名忠者，咏其事云：&ldo;金兰倘使无良友，关塞终当老健儿。&rdo;一说：华峰之救吴季子也，太傅方宴客，手巨觥，谓曰：&ldo;若饮满，为救汉槎。&rdo;华峰素不饮，至是一吸而尽。太傅笑曰：&ldo;余直戏耳！即不饮，余岂遂不救汉槎耶？虽然，何其壮也！&rdo;呜呼！公子能文，良朋爱友，太傅怜才，真一时佳话。余常谓：汉槎之《秋笳集》，与陈卧子之《黄门集》，俱能原本七子，而自出精神者。

二九

阮亭《池北偶谈》笑元、白作诗，未窥盛唐门户。此论甚谬。桑瞍父讥之云：&ldo;大辨才从觉悟余，香山居士老文殊。渔洋老眼披金屑，失却光明大宝珠。&rdo;余按：元、白在唐朝所以能独竖一帜者，正为其不袭盛唐窠臼也。阮亭之意，必欲其描头画角若明七子，而后谓之窥盛唐乎？要知唐之李、杜、韩、白，俱非阮亭所喜。因其名太高，未便诋毁；于少陵亦时有微词，况元、白乎？阮亭主修饰，不主性情。观其到一处必有诗，诗中必用典，可以想见其喜怒哀乐之不真矣。或问：&ldo;宋荔裳有&lso;绝代消魂王阮亭&rso;之说，其果然否？&rdo;余应之曰；&ldo;阮亭先生非女郎，立言当使人敬，使人感且兴，不必使人消魂也。然即以消魂论，阮亭之色，亦并非天仙化人，使人心惊者也。不过一良家女，五官端正，吐属清雅；又能加宫中之膏沐，熏海外之名香，倾动一时，原不为过。其修词琢句，大概捃摭于大历十子，宋、元名家，取彼碎金，成我风格，恰不沾沾于盛唐，蹈七子习气，在本朝自当算一家数。奈归愚、子逊奉若斗山，屿沙、心余弃若刍狗：余以为皆过也。&rdo;

三o

杭州周汾，字蓉衣，咏《春柳》云：&ldo;西湖送我离家早，北道看人得第多。&rdo;不脱不粘，得古人未有。惜客死于清江。壬寅余过天台，齐侍郎召南亡久矣。其昆季延余小饮，捧侍郎全集，高尺许，乞作序。尽半日之暇，为之翻撷，见其鸿富，美不胜收。仅记其《咏汉武》七律一首，后四句云：&ldo;亲承文景升平业，开辟唐虞未有天。到底英雄晚能悔，轮台一诏是神仙。&rdo;其兄周南、弟世南，俱以甲科作广文，庞眉白发，年八十余。

三二

陶篁村置屋孤山。余月夜访之，怜其孤寂，劝置燕玉，为暖老计。篁村以为然，购一小鬟。梁山舟侍讲调以诗云：&ldo;病来久不见陶潜，隔着重城似隔天。昨夜中庭看星象，小星正在少微边。&rdo;&ldo;见说榕江泛橹枝，已成阴后未凉时。一根柳栗无人管，分付樵青好护持。&rdo;&ldo;不比朝云侍老坡，也如天女伴维摩。对门有个林和靖，冷抱梅花奈尔何？&rdo;&ldo;好将班管画眉双，莫染星星鬓上霜。比似诗人张子野，莺花还有廿年狂。&rdo;山舟又有句云：&ldo;毕竟人间胜天上，不然刘阮不归来。&rdo;余适从天台山归，诵此，为之一笑。

三三

余寓西湖漱石居，有徽州汪明府见访，名乔年，字绣林，年八十矣。适余外出，未获相见。蒙其题壁云：&ldo;无人不识元才子，今我来寻李谪仙。底事闲云无处捉？教侬空荡钓鱼船。&rdo;

三四

诗如言也，口齿不清，拉杂万语，愈多愈厌。口齿清矣，又须言之有味，听之可爱，方妙。若村妇絮谈，武夫作闹，无名贵气，又何藉乎？其言有小涉风趣，而嚅嚅然若人病危，不能多语者，实由才薄。

诗不可不改，不可多改。不改则心浮，多改则机窒。要像初拓《黄庭》，刚到恰好处。孔子曰：&ldo;中庸不可能也。&rdo;此境最难。予最爱方扶南《滕王阁》诗云：&ldo;阁外青山阁下江，阁中无主自开窗。春风欲拓滕王帖，蝴蝶入帘飞一双。&rdo;叹为绝调。后见其子某云：&ldo;翁晚年嫌为少作，删去矣。&rdo;予大惊，卒不解其故。桐城吴某告予云：&ldo;扶南三改《周瑜墓》诗，而愈改愈谬。&rdo;其少作云：&ldo;大帝君臣同骨肉，小乔夫婿是英雄。&rdo;可称工矣。中年改云：&ldo;大帝誓师江水绿，小乔卸甲晚妆红。&rdo;已觉牵强。晚年又改云：&ldo;小乔妆罢胭脂湿，大帝谋成翡翠通。&rdo;真乃不成文理！岂非朱子所谓&ldo;三则私意起而反惑&rdo;哉？扶南与方敏恪公为族兄。敏恪寄信，苦劝其勿改少作，而扶南不从。方知存几句好诗，亦须福分。

三六

诗虽奇伟，而不能揉磨入细，未免粗才。诗虽幽俊，而不能展拓开张，终窘边幅。有作用人，放之则弥六合，收之则敛方寸，巨刃摩天，金针刺绣，一以贯之者也。诸葛躬耕草庐，忽然统师六出；靳王中兴首将，竟能跨驴西湖：圣人用行舍藏，可伸可屈，于诗亦可一贯。书家北海如象，不及右军如龙，亦此意耳。余尝规蒋心余云：&ldo;子气压九州矣；然能大而不能小，能放而不能敛，能刚而不能柔。&rdo;心余折服曰：&ldo;吾今日始得真师。&rdo;其虚心如此。

三七

梦中得诗，醒时尚记，及晓，往往忘之。似村公子有句云：&ldo;梦中得句多忘却，推醒姬人代记诗。&rdo;予谓此诗固佳，此姬人尤佳。鲁星村亦云：&ldo;客里每先顽仆起，梦中常惜好诗忘。&rdo;

三八

徐雨峰中丞士林，巡抚苏州。人以为继汤文正公之后，一人而已。母丧去官，有诏夺情，不起。其方正如此。然其诗极绵丽。宫中书时有句云：&ldo;归来惹得山妻问：侍女熏香近有无？&rdo;

三九

金陵僧药根，工楷法，住扬州某庵。商人洪姓者，欲买其庵旁隙地起花园。药根意不欲，乃投以诗云：&ldo;自笑蜗庐傍寺开，邻园树木迥崔巍。侬家院小难栽树，但有青青一片苔。&rdo;洪知其意，乃不果买。药根&ot;白瓜渚》云：&ldo;星光全在水，渔火欲浮天。&rdo;《喜晴》云：&ldo;雨收亦似痊沉病，日出浑如见故人。&rdo;

四o

贤者为情，每离所官之地，动致留连。韩魏公离黄州，依依不舍。尹太保四督江南，三十余年。乙酉入相，正值重九之时，先别栖霞，再辞蜀阜，凄然泣下。公不能舍江南，犹江南之人亦不能舍公也。余送至清江浦，每晚必见。及渡黄河，公犹教以明晨作别。临期，余乍盥面，而公遣家人来，云：&ldo;公已上马行矣尸盖恐面别之难为情耳。后从京师寄诗云：&ldo;歌到离亭声断续，人分淮浦影东西。&rdo;又曰：&ldo;三年只觉流光速，一别方知见面难。&rdo;

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