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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婆子们的民意（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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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婆子们的民意

世间的事往往是这样，越是琐碎，越是复杂。

赵姨娘骂儿子不敢争斗，于是贾环提起了三姐即探春，哪壶不开提哪壶，激怒了赵姨娘。赵姨娘乃到怡红院找芳官兴师问罪，途中碰到夏婆子，正好夏为藕官、芳官的事生着气，便给赵加油打气。赵于是到怡红院演出了全武行，对芳官骂得出彩，摔打得出火。芳官回了一句“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即奴才辈，王按）”，击中了赵的痛处，提起了最最不开的这一壶，使赵几乎丧失理智，与几个小戏子拼了命。藕官、蕊官、豆官、葵官也都同仇敌忾地来斗上了。袭人想管却管不了，晴雯则宁愿在一旁看哈哈。可见晴雯对双方都不感冒，乐得让她们出出洋相，挫挫锐气。看来晴雯更自我中心一些，对周围人等（除至尊至贵至帅至酷的宝玉以外）并无多少善意。聪明人容易看到别人的愚蠢，懂理的人容易发现别人的不识相，美貌的人容易惊奇于别人的丑陋。晴雯的毛病也是显然的。

搞得一些头面人物也驾临了，尤氏与李纨不置一词，探春则通过贬低文艺工作者劝止乃母：

那些小丫头子们原是些顽意儿，喜欢呢，和他说说笑笑，不喜欢便可以不理他。便他不好了，也如同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子……不恕时也只该叫了管家媳妇们去，说给他去责罚。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吆小喝失了体统。……我劝姨娘且回房去煞煞性儿，别听那些混帐人的调唆，……心里有二十分的气，也忍耐这几天，等太太回来自然料理。

探春的话更凿实了文艺工作者地位之低下，把文艺工作看得如此不堪似乎带有中国特色，与西方例如希腊的传统不同。

至于受“混账人的调唆”云云，与兹后的对于调唆者的调查，窃以为探春主要是为亲娘下台阶，并不一定是要设立新的调查组或专案组。故而后来得到了艾官的举报，说是夏婆子涉嫌调唆，探春也未以为意。倒是让探春身边的夏婆子的外孙女小蝉听到，向夏婆子做了通报，使矛盾进一步发酵。万事万物都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啊。

还有一条，赵姨娘大闹的时候，许多婆子其实是站在赵这一边的。群众支持是赵的一个动力，也未尝不是探春低调处理此事的原因之一。虽然贾宝玉等护少女而压婆子，毕竟他不可能消灭掉所有的婆子；而且既有少女，婆子就会源源不绝，手再大也捂不过天来。大观园中并无民主的观念，也从没有讲过人气、公关、得票之类的事，这里只有上下尊卑、阶级与个人的服从，但民意仍然存在，民心依然起作用。倚宠而得势的，早晚会失宠而吃亏；依好恶而占便宜的，早晚会为占过的便宜买单；随着特定人物红起来的人儿迟早随着特定的人物树倒猢狲散。世界上有民主的观念与民主的程序、民主的体制与民主的讨论，同时世界上也有民主起作用的事实。哪怕你的观念坚决否定民主，“民”仍然会在不同程度上“主”一家伙，同时不问“主”得对不对。例如众婆子讨厌戏子“粉头”，读《红》的人绝对不会站到婆子们一边，但是最后倒霉的仍然不是婆子而是婆子们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