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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雪与青春（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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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雪与青春

于是大观园里充满了青春的气息，阵容强大，叫作李纨为首，余者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黛玉、湘云、李纹、李绮、宝琴、邢岫烟，再添上凤姐儿和宝玉，一共十三个。那时的社会生活社会活动当然与现代社会更与社会主义社会不一样，十三个青年男女凑在一起玩耍，已经是大规模文化生活了。

而且此时大观园年轻人的人际关系是历史上最好的时期，做到了团结友爱。素日爱犯脾气的黛玉已与宝钗甚好，又天生地与宝琴亲密，亲密原因在于才具，二人皆聪敏异常，有惺惺惜惺惺的基础。

再就是赶上了好雪，显然雪对青春的意义也是不能低估的。它刺激了精神，引发了兴致，带来了可观赏的不一般的景色，而且显示了时装的美丽。请看：

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只见众姊妹都在那边，都是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独李纨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一时史湘云来了，穿着贾母与他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带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

就差一个T形台面，不然可以举行冬装模特儿大赛了。

雪景正好入诗，降雪增添诗兴，也增添食性。降雪宜食肉，所以史湘云带头吃起烤肉来，并以“是真名士自风流”的理论捍卫形而下的生活乐趣——吃。

雪真是个好东西，可惜我国北方近年来雪花是一年比一年罕见了。

至于作诗，可以是言志，可以是抒情，可以是反映生活、鞭挞黑暗、歌唱光明，也可以是青年人的游戏，智力与心力的游戏。例如大观园降雪后的诗歌节就采取联句的形式集体创作，每人一两句，炫才，炫速，赛灵敏与机智。凤姐起头曰：“一夜北风紧。”硬是起得极好，自然、天成、开阔，孕育着大量的可能性。后边则突出表现了湘云、黛玉与宝琴的诗才，湘云一人联了十八句，黛玉十一句，宝琴也是十一句，与黛玉难分伯仲。开始联诗时除凤姐起头是一句外，每人两句，后来抢了起来，混战起来，便成了一人只有一句，节奏立刻变换，从行板变成了小快板，让你如临其境，如闻其声，如见其撒欢情状。最后联到一块儿是：

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入泥怜洁白，匝地惜琼瑶。有意荣枯草，

无心饰萎苕。价高村酿熟，年稔府粱饶。葭动灰飞管，阳回斗转杓。

寒山已失翠，冻浦不闻潮。易挂疏枝柳，难堆破叶蕉。麝煤融宝鼎，

绮袖笼金貂。光夺窗前镜，香粘壁上椒。斜风仍故故，清梦转聊聊。

何处梅花笛，谁家碧玉箫。鳌愁坤轴陷，龙斗阵云销。野岸回孤棹，

吟鞭指灞桥。赐裘怜抚戍，加絮念征徭。坳垤审夷险，枝柯怕动摇。

皑皑轻趁步，翦翦舞随腰。煮芋成新赏，撒盐是旧谣。苇蓑犹泊钓，

林斧不闻樵。伏象千峰凸，盘蛇一径遥。花缘经冷聚，色岂畏霜凋。

深院惊寒雀，空山泣老鸮。阶墀随上下，池水任浮漂。照耀临清晓，

缤纷入永宵。诚忘三尺冷，瑞释九重焦。僵卧谁相问，狂游客喜招。

天机断缟带，海市失鲛绡。寂寞对台榭，清贫怀箪瓢。烹茶冰渐沸，

煮酒叶难烧。没帚山僧扫，埋琴稚子挑。石楼闲睡鹤，锦罽暖亲猫。

月窟翻银浪，霞城隐赤标。沁梅香可嚼，淋竹醉堪调。或湿鸳鸯带，

时凝翡翠翘。无风仍脉脉，不雨亦潇潇。欲志今朝乐，凭诗祝舜尧。

确有堆砌，才是联诗。诗歌有技巧性与语言性，故有时难免堆砌，无大碍，反而显出了热烈、横扫、不羁，上穷碧落下黄泉，诗心囊括了宇宙万物。

这回联诗又有点像抢答，说是湘云笑道：“我也不是作诗，竟是抢命呢。”

与现在电视上的抢答的文化含量比一比，我们有何面目面对古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