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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香菱学诗（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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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香菱学诗

自幼读《红楼梦》，对香菱这个人物期待甚高，但读来不怎么摸得着头脑，有不满足感。

香菱似乎是重要的，她父亲是甄士隐，是全书的见证人、联系人、牵线人、过来人。甄士隐境界很高，不待后来看破红尘，就跟着一僧一道走了，从一上来品德气象就比贾雨村好百倍。香菱本人属副册第一名，高鹗安排她生前就被扶正，为许多读者所接受。她乳名英莲，是“应怜”的谐音。这样一个人物却成了呆霸王薛蟠的小老婆，成了夏金桂的奴才、宝蟾的眼中钉，被荼毒成什么样子固不必说，偏偏自身又生得呆傻，没有晴雯之貌之才之个性，没有袭人之智之修养之风度，没有金钏、司棋之烈，没有平儿之地位影响，没有芳官之天真活泼美丽，甚至没有小红之口齿之奋斗。写这样一个谈不上多可爱的受气包可怜虫，这是什么意思呢？何必安排这样一个人物呢？

我想了几十年了，唯一可以解释的是她有她的品德，她善良、忠厚、克己、驯顺、无私，是“三从四德”的模范。

香菱自幼被人贩子拐走，没有受到封建教育的机会。她之所以表现成这样，只能解释为遗传基因、人种形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再有就是吃得苦中苦，受了罪中罪，浮华之气全无，虚骄之态早丧，只剩下了老老实实克己复礼一条道儿了。国人从来都是泛道德化的，是以德为先的，把甄士隐女儿的德猛突出一番，曹雪芹可能以为也算对得起她爹了。

好人命苦，好人好报，这两条是相悖的，但是这两条对于香菱都应验了。薛蟠出门游艺，——这里的游艺不是娱乐的意思，而是出差学本领的意思，游是出差，艺是本领。——宝钗把香菱放到自己身边，使她进入了大观园，岂非三生有幸？香菱要学诗，宝钗没有积极教她，结果是黛玉教授之，小小曲折倒也写得摇曳多姿。同时，身为副册人物而能认真学诗，这大概也有天佑。

于是黛玉大讲格局，讲立意，讲只要立意立得好，词句马虎一点没有关系，讲不以词害意，都是大气的诗学。她贬陆游而推崇王维、李白、杜甫，与香菱讨论什么样的字句“念在嘴里倒像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还有“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乃是“套了前人的来”，另有诗句“更比这个淡而现成”，说着便把陶渊明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找了出来。

这里反映了创作理论与创作实践的距离。很明显，这些诗论更像是曹雪芹而不是林黛玉的，这样的诗论其实在我国古代一直是主流派。但是如果你以《红楼梦》中的诗作比较作考究，很难说谁谁的诗符合这样的要求。《红楼梦》里的诗实难看出王摩诘、杜少陵、李青莲的味道来，更不要说陶渊明了。林黛玉的诗也非此类，她的代表作《葬花辞》动人、真率，但太直线、太单一，也过分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