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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第1页）

《中国的男人和女人》（易中天）‐‐情人之（三）私奔与私通

历史上私奔的事情也不少见，最有名的当数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

司马相如是西汉著名文学家，一代风流才子。他好读书，会击剑，善作文，名重一时，曾有汉景帝之弟梁孝王的座上客。卓文君则是蜀郡富豪卓王孙的女儿，才艳双绝，也名重一时。如此才子佳人，自是前世姻缘。所以，当司马相如到卓王孙家去赴宴，并得知卓文君新寡居家时，便在席间应邀奏琴，以琴声寄托心意去挑动卓文君。其时卓文君正在窗外偷看，早为司马相如的神采风度所倾倒，一听琴声，更不能自已。于是，当天晚上，卓文君便跑到司马相如的住处，私相结合，然后又双双一起返回司马相如的故里成都，既无媒，又无保，更无父母之命，便自说自话地成了夫妻。

这就是不折不扣、地地道道的私奔了。所以卓文君的父亲卓王孙听说后，便要和卓文君断绝父女关系，一分钱嫁妆也不给她。谁知断绝经济往来，并不能使文君回心转意，反倒和司马相如一起又跑回临祁，在街上开一间酒店。文君亲自坐柜台，当垆卖酒，司马相如则穿一条小短裤，和伙计们一起刷杯洗碗。这实在太丢卓王孙的面子了。老头子一气之下，只好&ldo;杜门谢客&rdo;，从此不敢见人。

当然，这场闹剧，最后还是以喜剧收场的。卓王孙终于还是分给卓文君童仆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打发他们回成都过日子，免得在自己跟前丢人现眼，眼见心烦。不过，此事实在不可作常例看。因为，第一，私奔的主角是女方，处理此案的也是女方家长。无论他如何处理，&ldo;丢人&rdo;总是免不掉的了，所以还不如&ldo;大度&rdo;一点，多少还能捞回点面子。第二，司马相如毕竟是&ldo;名人&rdo;，名人总有名人的效应。亲友们规劝卓王孙时的说词也是&ldo;虽贫，其人材足依也&rdo;。后来，司马相如果然成了汉武帝的宠臣，卓王孙也&ldo;沾光&rdo;和司马相如一起被&ldo;载入史册&rdo;，即是证明。由此之故，这段私奔故事，也就有幸被传为佳话。

但是，司马相如毕竟是司马相如。卓文君也毕竟是卓文君。如果当事人的情况与他们不同，那么，私奔就成不了佳话，没准还会变成&ldo;悲剧&rdo;或&ldo;丑闻&rdo;。

白居易《井底引银瓶》一诗，讲的就是这样一个悲剧。这首诗讲，一位妙龄女子在自家短墙边玩弄青梅，一个白马少年从墙边路过，两人一见钟情，秋波相送。少年信誓旦旦，愿结百年；少女一往情深，与之私奔：&ldo;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停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知君断肠共君语，君指南山松柏树。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rdo;不难想见，他们这时心中，一定充满了真诚的爱情，一定是但愿天长地久，永结同心的。因此，这件事如果发生在现代，我们似不必再为他们的命运担心。

然而，封建礼教并容不得这种&ldo;名不正，言不顺&rdo;的私奔。当这对青年男女兴高采烈回家来时，所遭之境遇为他们始料所不及：&ldo;到君家舍五六年，君家大人频有言，&lso;聘则为妻奔是妾&rso;，不堪主祀奉频繁。&rdo;也就是说，公婆根本不承认她是儿子的正妻，不允许她参加祭祖的活动，这就等于宣布她是这个家庭内不受欢迎和不被尊重的人。这样一来，这个女子便处于一种极为尴尬的地位：&ldo;终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门无去处。&rdo;丈夫家里住不得，自己娘家回不得，这可真是&ldo;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rdo;了。因此，她只好总结&ldo;教训&rdo;说：&ldo;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rdo;

由此可见，私奔，大多是没有&ldo;好下场&rdo;的。《井底引银瓶》要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白居易们似乎就没有反过来想一想；放弃个人自由意志，任由父母媒人指配，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过一辈子，难道就是&ldo;好下场&rdo;么？

如果说，私奔是对传统婚姻制度的挑战，那么，私通便是对传统婚姻制度的破坏。因此，私通的风险更大，处分也更重。

所谓私通，就是男女双方并非夫妻而发生性关系。这种非婚姻的性关系，有婚前的，也有婚外的。不过，一般地说，私通多半特指婚外性关系，也就是与有夫之妇或有妇之夫苟且。这种事，即便在今天，大约也至少不宜提倡。然而可惜得很，从古到今，它又屡见不鲜。

比如《诗。郑风。女曰鸡鸣》，尽管历来被学者们&ldo;好心&rdo;地解释为&ldo;夫妻生活&rdo;，但我怀疑那写的只怕不是&ldo;夫妻&rdo;，而是&ldo;情人&rdo;。诗的原文是：&ldo;女曰&lso;鸡鸣&rso;，士曰&lso;昧旦&rso;。&lso;子兴视夜，明星有灿&rso;。&lso;将翱将翔，弋凫与雁。&rso;&lso;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rso;&lso;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rso;&rdo;翻译过来就是：女的说，哎呀鸡叫了。男的说，天还没亮哪！女的说，你起来看看嘛，启明星好亮啊！男的说，好嘛好嘛，我出去转转，看能不能打只鸭子或大雁。女的说，你要是打了野物回来，我就给你做一盘好菜，再弄点酒喝喝，祝咱们能白头偕老，就像那和谐的琴瑟，又宁静又美好。男的说，知道你会常来看我，所以才送给你各种首饰；知道你会体贴我，所以才送给你各种佩物；知道你会真心爱我，所以才送给你各种礼品。请看，这两个人，是更像夫妻呢，还是更像情人呢？只怕是更像情人吧？不过，他们不大像婚外恋，倒更像是热恋中私定了终身，已&ldo;非法同居&rdo;的青年男女。袭橙《诗本谊》说：&ldo;《女曰鸡鸣》，y女思有家也。&rdo;此说除不该称此女曰y外，应是准确的理解，当然，这个经常来看情郎，与情郎深夜幽会，并接受情郎所赠佩物的女子，也可能是有夫之妇。她不甘心只与情郎做&ldo;露水夫妻&rdo;，而希望和情郎像真夫妻那样过日子，像真夫妻一样&ldo;瑟瑟和谐，白头偕老&rdo;。所以，她才会特别说出&ldo;弋言加之，与子宜之&rdo;的话，这其实是她向往&ldo;真夫妻&rdo;生活愿望的一种流露。如果他俩本是夫妻，则丈夫外出打猎，妻子在家做饭，原是各人本分，也用不着那么多&ldo;废话&rdo;了。即便有，也犯不着写进诗里，更不会有&ldo;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rdo;这样的情话。你什么时候见过中国的夫妻，早上起床之后，会有这样一段&ldo;情话&rdo;呢？

事实上，如本书前面多次提到的，中国的传统婚姻是&ldo;无爱之婚&rdo;，夫妻之间公事公办，感情相当淡漠。即便有爱情，但为了守礼，讲规矩，像样子，也很少用语言表达爱情，而更多地是用行动表示体贴。爱情的表达，往往只用于情人之间，或是未婚男女之间的求爱，或是已婚男女之间的私通。所以，中国古代的爱情诗，不是写给情人的，就是写情人之间私相幽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