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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笑,但见其他人都不笑,便立即止住。
古立德说:&ldo;刚才,我听到有人笑了。笑了就对了。我也是人嘛,人哪有不怕死的?自从有幸科举高中,我一直在京城为官,从没有在地方干过,哪里知道地方的水深水浅?这次承蒙圣上恩眷,外放黔阳,一路上,真是诚惶诚恐。既恐负于圣上,又恐负于黎民。所以,我今天在这里摆上水酒,请来诸位前辈、乡绅,为古某出谋划策。我不求有一天,我离开洪江的时候,大家给我送万民伞,只希望日后有人说,古立德这个人,为政清廉,为民做主,勉强还算得上是一个好官,足矣。&rdo;
这些话,大家听着也就听着。人们心里明镜似的,现今普天之下,那么多贪官,有哪个会说自己是贪官?场面上,还不都说自己为政清廉、为民做主?没什么新玩意嘛。
古立德说过开场白,便举起杯子,道:&ldo;请诸位共同举杯,我们干了这杯。&rdo;
这杯酒一下,整个酒宴开始了。
虽然古立德一开始就说,希望诸位替他献计献策,但是,这个话题,他按下了,接下来便是敬酒。首席上全是乡绅,是他不敢的得罪的人物,所以,从余兴龙开始,他一个一个地敬,敬完下来,就是整整九杯。接着又去第二桌敬,这次,他没有单独敬,而是集体敬了一杯。敬过之后,他又拉着王顺清以及胡不来、章益才等人,到楼下去敬。
每到一桌,古立德就会将刚才的话变着花样说一遍,然后敬酒。楼下可有二十几桌,如果每桌喝一杯,他肯定会当场倒下。实际上,他端了一杯酒,敬完了所有人,毕竟他是县太爷,别人也不可能和他计较。至少,在这些人看来,这个县太爷和以前那些是不同的,颇为平易近人,礼贤下士。
敬完酒,古立德回到自己的座位,便不再出门。其他人若是想来给他敬酒,会被门口巡检司的属员拦回去。
重新坐下来的古立德,自然就要向众人讨要计策了。在场之人,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自古以来,官员向老百姓问计,那还能是真的?一定是出于某种政治目的,走走过场而已。既然官员不当真,自己又何必当真?
首先问到的是余兴龙。余兴龙毕竟是整个洪江城社会地位最高的人,他如果不说点什么,有失身份。说什么?他怀疑古立德是否真的需要,因此,他提了一个不疼不痒的话题。嵩云寺被烧已经两年了,洪江商人虽然出钱出力,陆续修复,去年底又开始重建几座主殿,但与当初的规模相比,仍然相差甚远。嵩云寺毕竟不是洪江的嵩云寺,而是整个黔阳县的嵩云寺,是宝庆府的嵩云寺。有嵩云寺立在那里,整个黔阳县、宝庆府,就有了精神支柱。他甚至说,这些年,土匪为什么横行?就因为人们脑子里失了道德标准,失了信仰,认为可以任意胡为。信仰的缺失,道德的沦丧,与嵩云寺的毁灭,他认为是有直接关系的。
余兴龙煞有介事地说,马小宗在一旁煞有介事地记录。
轮到王子祥的时候,他提了另一个问题。他说,洪江兴则黔阳兴,洪江衰则黔阳衰。洪江为什么兴?原因嘛,说起来简单,就是因为洪江有一条黄金水道。可如今,洪江四十几个码头,没有一个不是几十年历史了。特别是洪江上,码头挨着码头,船挨着船,就这么大的水面,四五百艘船往这里一停,把整个沅江给挤没了。所以,他个人认为,古大人若是要搞好黔阳,首先要搞好洪江。要搞好洪江,首先要搞好洪江码头。
这一桌的所有人中,只有张祖仁是胡不来事先点过水的。而且,他是个大烟鬼,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抽上一泡。张祖仁之所以一直留在家里很少出门,也是怕出门之后,烟瘾犯了,会让自己难堪。有了这两个原因,等余兴龙、王子祥说过之后,他立即抢过了话头。此刻,他心里想的是,早点说完,好早点回家抽烟。
张祖仁说:&ldo;两位老爷子说得都很好,都很对,不过,在我看来,建嵩云寺和修缮码头,还不是当务之急。&rdo;
古立德问道:&ldo;张掌柜认为当务之急,是什么?&rdo;
&ldo;是剿匪。&rdo;张祖仁说。
剿匪这个话题,是大家都关心的话题。尽管古立德早已经放出风来,说是要剿匪,可整个洪江,没有几个人信他会来真的。按照他们对官员的了解,这些人大概也就是以此为由头,捞一笔钱而已。可剿匪这件事,对于洪江来说,比任何地方都急迫。张祖仁的话一出,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话题会引到这个上面,既在古立德的意料之中,也在古立德和胡不来的谋划之中。当大家热烈讨论这一话题时,古立德始终一言不发。待议论之声稍歇,古立德开始说话了。
古立德说:&ldo;古某来黔阳的时间虽然不长,土匪案,一直是压在古某心头的一块石头啊。这块石头不搬开,古某是吃不下,睡不香。这几天,古某作了一番了解,得知在黔阳县境内作乱的,主要有三股土匪,分别是野狼帮、飞鹰帮和拦江贼。这三股土匪的贼巢都不在黔阳县境内,而黔阳县却深受其害。古某听说,周边地区,实际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土匪十余股。那些土匪之所以不流窜黔阳境内,倒是得益于野狼帮和飞鹰帮。&rdo;
王子祥说:&ldo;古大人所言不虚。周边那些土匪,经常骚扰来往客商,自从野狼帮冒出来后,迅速将周边大大小小的土匪消灭或者打跑,成了这一带最大的土匪武装,洪江人,深受其害。以前的县太爷,也一直说要剿匪剿匪,可光打雷不下雨。&rdo;
&ldo;前辈,打雷容易下雨难啦。&rdo;古立德说,&ldo;如今有些事,我也不想说得太明白,相信诸位心里有数。剿匪,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申请朝廷调兵,一是自己动手。申请朝廷调兵,有没有可能?朝廷调兵,需要圣上廷议。廷议嘛,也就是各大臣发表意见。若想大臣们不反对,那得一个一个打点。圣旨下来,事情就到了兵部。要想兵部立即安排?同样得打点,如果不打点,可能就永远搁在那里了。兵部之后,又到省里,总督衙门、巡抚衙门,一级一级,哪一步不要钱?这还不算,兵来了,吃喝拉撒,全都得负责。这笔账是没法算的。&rdo;
所有人全部暗吸了一口气。这笔账是多少?几百万两?上千万两?洪江一千多商户,摊到每一户头上,那可是几千两。洪江大概有一半以上的商户,一年都无法赚到几千两。每年可以赚几万两的,有百十户,那也是血汗钱啊。洪江十大富豪,每年也不过几十万两而已。最根本在于,朝廷所抽的捐赋,就包括了养兵,而朝廷养兵,就是为了保境安民。这笔钱,老百姓早已经出过了,再要他们出第二次,谁心里气顺?
&ldo;我知道,诸位都是仁义之士,要说,倾我一县之力,拿这点钱,大概也不是完全拿不出来。可我怕啊,请神容易送神难。我怕把那些土匪打走了,这些兵痞却留了下来。那就不是几百万的问题,而是给洪江,给黔阳,留下了一个后患。&rdo;
所有人再次暗吸了一口气。真的由朝廷派兵剿匪,某些兵以某种理由留下来,是完全可能的,其军费分摊给当地百姓,几乎就是一件明摆着的事。
&ldo;以前那些县令,他们难道不想剿匪?&rdo;古立德说,&ldo;他们一定想。可这件事,不是想一想就能解决的。我理解他们的苦衷,他们只是维护着,只要不出大事,就万事大吉。如此一来,可是坑苦了我啊。&rdo;
张祖仁说:&ldo;难道大人不能也像他们一样?&rdo;
&ldo;我怎么能和他们一样?&rdo;古立德说,&ldo;他们在任的时候,野狼帮有几个人?我听说,野狼帮是前年底才突然冒出来的吧?而现在,野狼帮已经四五百人了。这个事,如果让朝廷知道了,那就不是撤我的职,而是要砍我的脑袋了。所以,我不剿匪不行。剿匪吧,我哪来的兵,哪来的钱?&rdo;
张祖仁说:&ldo;既然大人是真心剿匪,是为民造福,我们这些人,理当鼎力相助。人嘛,我是没办法了。我那个儿子,别说是打土匪,就算是在街头打个架,都只有挨打的份儿。这样吧,我捐一万两银子,给大人去招兵买马。&rdo;
这都是胡不来安排的套,张祖仁捐出的一万两银子,事后一定是会想办法退回去或者赚回去的。
张祖仁的话音刚落,古立德便说了一番话,热情洋溢,真情款款,一再向张祖仁的慷慨解囊表示感谢。
其他人虽然有怀疑这是套的,同时又觉得,就算要做套,似乎也不可能做到张祖仁这个鸦片鬼的头上。说不定,这个鸦片鬼今天真的是良心发现,慷慨了一回吧。既然张祖仁带了头,其他人,谁愿意比一个鸦片鬼还落后?传出去,怎么在洪江城里混?剿匪是为了大家的事,连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鸦片烟鬼都肯拿出大笔的银子,其他人再退缩,就是落下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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