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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茶房过来，添上了杯筷，他拿起筷子，指着桌上的点心碟子道：&ldo;这不都是吗？我不是为了吃点心而来。我有件急事，非找你商量一下不可。&rdo;范宝华笑道：&ldo;又要我凑一脚？昨天输三十万了，虽然钱不值钱，数目字大起来，也有点伤脑筋。&rdo;

陶伯笙喝着茶，吃着点心，态度是很从容的。他放下筷子，手上拿了一只桶式的茶杯，只管转着看上面的花纹。然后将茶杯放在桌上，把手按住杯口，使了一下劲，作个坚决表示的样子，然后笑道：&ldo;大家都说胜利越来越近了，也许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回到南京了。无论如何，由现在打算起，应该想起办法，积攒几个盘缠钱。要不然，两手空空怎么回家？&rdo;范宝华道：&ldo;那末，你是想作一笔生意。我早就劝过你了，找一笔生意作。你预备的是走哪一条路？&rdo;

陶伯笙额头上的皱纹，闪动了几下，把尖腮上的那张嘴，笑着裂痕伸到腮帮子上去，点了头道：&ldo;这笔生意，十拿九稳赚钱。现在黄金看涨，已过了四万。官价黄金，还是二万元一两。我想在黄金上打一点主意。&rdo;范宝华对他看了一眼，似乎有点疑问的样子。

陶伯笙搭讪着把桌上的纸烟盒取到手，抽出一支来慢慢的点了火吸着。他脸上带了三分微笑，在这动作的犹豫期间，他已经把要答复的话，拟好了稿子了。他喷出一口烟来道：&ldo;我知道范兄已经作有一批金子了。请问我当怎么作法？&rdo;范宝华哈哈一笑道：&ldo;老兄，尽管你在赌桌上是大手笔，你还吃不下这个大馍馍吧，黄金是二百两一块，买一块也是四百万。自然只要现货到手，马上就挣它四百万。可是这对本对利的生意，不是人人可以作到的。&rdo;

陶伯笙道：&ldo;这个我明白。我也不能那样糊涂，想吃这个大馍馍。你说的是期货，等印度飞来的金砖到了，就可兑现，自然是痛快。可是我只想小做，只要买点黄金储蓄券。多一点三十两二十两，少一点十两八两都可以。&rdo;范宝华道：&ldo;这很简单，你挤得出多少钱就去买多少得了。我还告诉你一点消息，要作黄金储蓄，就得赶快。一两个礼拜之内，就要加价，可能加到四万，那就是和黑市一样，没有利息可图了。&rdo;

陶伯笙看了李步祥一下，因道：&ldo;大家全不是外人，有话是不妨实说。我也就为了黄金官价快要涨，急于筹一笔钱来买。范兄，你路上虽得活动，你自己也要用，我不向你挪动。但是，我想打个六十万元的会。&rdo;范宝华不等他说完，抢着道：&ldo;那没有问题。不就是六万元一脚吗？我算一脚。&rdo;

陶伯笙笑道：&ldo;我知道你没有问题，除了你还要去找九个人呢。实在不大容易。我想，求佛求一尊。打算请你担保一下，让我去向人家借一笔款子。&rdo;范宝华两手同摇着笑道：&ldo;你绝对外行。于今借什么钱，都要超过大一分，借六十万，一个月要七八万元的利钱。黄金储蓄，是六个月兑现。六七四十二万，六个月，你得付五十万的子金。这还是说不打复利。若打起复利，你得付六十万的利息。要算挣个对本对利，那不是白忙了？&rdo;

那胖子李步祥原只听他两人说话。及至陶伯笙说出借钱买黄金的透顶外行话，也情不自禁地插嘴道：&ldo;那玩不得，太不合算了。&rdo;陶伯笙道：&ldo;我也知道不行，所以来向范兄请教，此外，还有个法子，我想出来邀场头，你总可以算一脚吧？&rdo;范宝华道：&ldo;这没有什么，我可以答应的。不过要想抽六十万头子，没有那样大的场面。而且还有一层，你自己不能来。你若是也加入，未必就赢。若是输了的话，你又算白干，那大可不必。&rdo;

第一回重庆一角大梁子（3）

陶伯笙偏着头想了一想，笑道：&ldo;自然是我不来。不过到了那个时候，朋友拉着我上场子，我要是说不来的话，那岂不抹了人家的面子？怎么样？李先生可以来凑一脚？&rdo;李步祥笑道：&ldo;我哪里够资格？我们这天天赶市场的人，就挣的是几个脚步钱。&rdo;

范宝华道：&ldo;提起了市场我们就说市场吧。老李，你到那边去看看，若是今天的情形有什么变动的话，立刻来给我一个信。我和老陶先谈谈。&rdo;

李步祥倒是很听他的指挥，立刻拿起椅子上的皮包就走出餐厅的大门。刚走到大门口，就听到有人在旁边叫道：&ldo;我一猜就猜着了，你们会在这里吃早点的。&rdo;他掉转头去看时，说话者就是刚才和范宝华谈的袁三小姐。

她穿着后方时新的翠绿色白点子雪花呢长袍，套着浅灰法兰绒大衣。头发是前面梳个螺旋堆，后面梳着六七条云丝纽。胭脂粉涂抹得瓜子脸上像画上的美女一样，画着两条初三四的月亮型眉毛。最摩登的，还是她嘴角上那粒红豆似的美人痣。看这个女人也不像是怎样厉害的人。倒不想她和范宝华变成了冤家。他匆遽之间，为她的装饰所动，有这点感想，也就没答复出什么话来，只笑着点了两点头。

袁小姐笑道：&ldo;哼！老范也在这里吧？&rdo;她说着，把肋下夹的皮包拿出来，在里面抽出一条小小的花绸手绢，在鼻子上轻轻抹了两下。李步祥又看到她十个手指头上的蔻丹，把指甲染得血一般的红。

她笑道：&ldo;老李！你只管看我作什么？看我长得漂亮，打什么主意吗？&rdo;李步祥哎哟了一声，连说不敢不敢。

袁三小姐笑道：&ldo;打我什么主意，谅你也不敢，我是问你，是不是打算和我作媒？&rdo;李步祥还是继续地说着不敢。

袁三小姐把手上的手绢提了一只角，将全条手绢展开，抖着向他拂了一下，笑道：&ldo;阿木林，什么不敢不敢？实对你说，你要发上几千万元的财，也就什么都敢了。&rdo;老李笑道：&ldo;三小姐开什么玩笑，你知道我是老实人。&rdo;

她笑道：&ldo;哼！老实人里面挑出来的。哪个老实人能作游击商人？这也不去管他了。你是到百货市场去吧？托你一件事，给我买两管三花牌口红来。别害怕，不敲你的竹杠，我在百龄餐厅等着你。买来了，我就给你钱。&rdo;李步祥先笑道：&ldo;袁小姐就是这一张嘴不饶人。东西买来了，我送到哪里去？&rdo;

袁三道：&ldo;你没有听见吗？我在百龄餐厅等着你。你以为老范在那里我不便去。那没有关系，不是朋友，我们也是熟人。回头要来。&rdo;说着笑对了他招招手，她竟是大开了步子，走进餐厅里去。李步祥望着她的后影，摇了两摇头自言自语的道：&ldo;这个女人了不得。&rdo;于是走上百货市场去。

这百货交易所在一幢不曾完全炸毁的民房里。这屋子前后共有四进，除了大门口，改为土地堂的小店面而外，里面第二第三两进屋子，拆了个空，倒像个风雨操场。这两进房子里挨着柱子，贴着墙，乱哄哄地摆下摊子。那些摊子上，有摆衬衫袜子的，有摆手绢的，有摆化妆品的，也有专摆肥皂的。夹着皮包的百货贩子，四处乱钻，和守住摊子的人，站着就地交涉。全场人声哄哄，像是夏季黄昏时候，扰乱了门角落里的蚊子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