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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第1页）

芸儿脆生生道：&ldo;殿下在前面上学，自然有学倌和小东子他们服侍。何况新进的两个丫头也长进了。&rdo;

我见她乖巧可爱，便命芳馨拿了一枚玉佩赏她，她千恩万谢地收了，又道：&ldo;殿下说，晚膳后想来永和宫读书，不知大人可得空么？&rdo;

我笑道：&ldo;只管来便是了，左右我晚上也无事。&rdo;

芸儿称谢告退。芳馨奉了茶来问道：&ldo;姑娘不是说去看望慎嫔娘娘么？怎么这样早便回来了？&rdo;

我顺手抄起横放在书案上的纨扇，松了领口的金针：&ldo;花女御病重，慎嫔娘娘去看她了。&rdo;

芳馨想了一会儿，恍然道：&ldo;花女御……奴婢想起来了。&rdo;

我轻轻呷了一口茶道：&ldo;姑姑认得她？&rdo;

芳馨道：&ldo;在宫里那么多年，总归见过几次，却并不熟悉。&rdo;

我好奇道：&ldo;她们也是御前的人，为何陛下却不愿意给个位分？&rdo;

芳馨道：&ldo;听说是陛下大婚之后，两人自请去济慈宫伺候太后的。&rdo;

&ldo;自请&rdo;？哼，慎嫔不也是自请退位为媛的么？当真讽刺。只听芳馨又道：&ldo;说是自请，谁都看得出来，两人是被陛下打发出去的。或许是哪位后妃不高兴她们杵在御前，又或许她们自己犯了错，这奴婢就不得而知了。&rdo;

我心中恻然：&ldo;若是她们能生个孩子，想必能好些。&rdo;

芳馨道：&ldo;若能生下皇子和公主，自然就有名分了。哪怕只是封为姝，也算终身有靠。&rdo;说罢转了口气道：&ldo;像花女御这般，凄凄凉凉地在监舍中病着，无人服侍，也甚是可怜了。&rdo;

清凉的竹框抵在下颌。我不禁想象起一个年约三十的憔悴女子，蓬头乱发地缠绵病榻，明亮的双目深深凹陷在绝望的阴影中，苍白干裂的双唇再也延展不出昔日美好的弧度，灰败的脸颊也承受不住少女明丽清纯的笑容。这样一个女子，也曾满怀希望，引颈翘首思盼君恩，然而不过悄无声息地陨落在简陋的监舍中。只有一个同病相怜的女子在这个阴沉的午后，为她送行。

想起这些，不由心痛，忙胡乱摇着扇子，似要将这念头从我脑中驱走。

傍晚用膳时，忽听皇后宫里的小内监来传旨，说是奉皇太后慈谕，追封已经过世的花女御为正七品姝，赐号安。我一呆，放下竹箸，叹了口气。

芳馨缓缓道：&ldo;皇后娘娘甚是仁厚。&rdo;

我低头一哂：&ldo;天恩浩荡，哪里有不仁厚的呢？&rdo;心中无端烦乱起来，于是咬着竹箸，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直到桌上的菜全部凉透。

芳馨正要命人把菜都拿下去热一下，忽听门外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着紫菡焦急的声音道：&ldo;殿下慢些，姑娘还在用膳呢。&rdo;

帘子一掀，高曜风一样闪了进来。他满头大汗，一双眼睛尤含三分恐惧，五分狐疑。淡绿色的金丝盘龙长袍上，双腿处不知在哪里蹭破了一块。金丝断了几片，断头在烛光下颤抖，如同他苍白的双唇。

我大吃一惊，忙放下碗箸，也顾不上行礼，只是问道：&ldo;殿下这是怎么了？是在哪里摔着了么？&rdo;

高曜胸口起伏不平，转头对跟进来的辱母李氏道：&ldo;嬷嬷且先出去，孤有话要和姐姐说。&rdo;

李氏也奔得喘息不止，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垂手退出。芳馨见状，也带着紫菡退了出去。我端起桌上的茶，双手奉与高曜，柔声道：&ldo;殿下才用了晚膳，便这样跑过来，若伤了肠胃可怎么好？先喝口茶歇歇吧。&rdo;

高曜略略平静了些，接过茶喝了一口。我又道：&ldo;不是说过来读书么？怎么连书也不带着？&rdo;

高曜将茶盏重重往小几上一顿，忽然伸手抓住我的右腕，双目炯炯，隐有泪光。我在他清澈的瞳仁中清楚地看到一张苍白无措的脸。高曜问道：&ldo;玉机姐姐，当年他们都说母亲害死了曾女御和她腹中的皇子，其实母亲是被冤枉的，是不是？&rdo;

右腕痛得厉害，我强撑起一丝微笑：&ldo;殿下怎么忽然这样问？&rdo;

高曜颤声道：&ldo;今天花女御死了，立刻被追封为安姝。那曾女御还怀着身孕，为何枉死之后却没有任何追封？她既是女御，还怀有皇嗣，不是更当追封么？为何曾女御‐‐&rdo;

我拿帕子轻轻掩住他的口道：&ldo;同是女御，恩宠亲疏却大不相同。陛下不追封曾女御自然有他的道理。还记得殿下应承臣女的么？无论如何，都要相信父皇。&rdo;

高曜双颊通红，忽然流泪道：&ldo;可母亲总说她当年是冤枉的，她说她查阅内史并没有看到曾女御承幸……玉机姐姐，当初你也没有看到，是不是？&rdo;

我的鼻子一酸：&ldo;我虽没有看到过，但也不能肯定当初有没有看错。就算慎嫔娘娘和臣女都错看了，也不足为奇。&rdo;

高曜拭了眼泪，忽然冷笑：&ldo;若说母后会看错，倒也说得过去。可是连玉机姐姐也看错，孤便不大相信。曾女御怀孕枉死，却不得册封，这本就令人起疑。孤……还能相信父皇么？&rdo;

我一怔。只听高曜又道：&ldo;&lso;虽有亲父，安知不为虎；虽有亲兄，安知不为狼&rso;[114]，孤知道，孤知道的……&rdo;

我挣脱出右腕，牢牢握住他的手，深深凝视：&ldo;既然知道，就不必再说了。&rdo;

风声如龙吟，连绵低沉。绢红宫灯剧烈地摇晃起来，在淡绿窗纱上划出一道干涸的血影。突然天公一声断喝，哗啦啦下起大雨来。有风灌了进来，晃动烛光，亦晃动泪光。

他只有八岁，却要独自面对母亲失宠退位的真相。我不忍，也不敢将当年的事情告诉他。高曜的手心里全是汗，我一面拿丝绢轻轻擦拭，一面轻声道：&ldo;慎嫔娘娘当年是否受冤，也只是殿下的猜测，其中真相如何，无人知晓。殿下万不可对陛下有一丝怨恨，更不能将此猜疑告诉一个人知道。哪怕是慎嫔娘娘、李嬷嬷和芸儿，也不能说。&rdo;

高曜默默地点点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他素来坚强，此时目光中尽是软弱和依赖。我心中一痛，轻轻拨开他额上散下的碎发，微笑道：&ldo;殿下身为皇子，生来便与旁人不同，其实能早些知道父兄如虎狼的道理，也便能早些自立。只是也不要太悲观了，慎嫔娘娘虽然退位，可两宫还是优待她的。且殿下和皇太子同一日册封为郡王，也足显陛下对殿下的爱重。&rdo;

高曜稍稍释然。我又道：&ldo;还记得臣女当日离开长宁宫时嘱咐过殿下的三件事么？&rdo;

高曜道：&ldo;敬父孝母，不立危墙之下，用心读书。&rdo;

我笑道：&ldo;第二件尤其不能忘记。&rdo;说罢将丝绢塞在他的手中，轻轻合上他的四指，意味深长道，&ldo;世事险恶，知道么？&rdo;

高曜重重地一点头：&ldo;孤知道，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骄衡。[115]&rdo;眼中复又闪烁几分疑虑，&ldo;不骑衡……只是今晨皇祖母还夸赞义阳皇姐和平阳皇妹有太祖遗风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