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笔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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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第1页）

显然，在庄子看来，再高的官位，也不过一只死老鼠；靠投机取巧巴结上司而升官发财，则等于舔痔疮。即便是堂堂正正地被聘做官，也等于是死得只剩下骨头，还不如像乌龟那样拖着尾巴在泥巴里打滚，或者做一只孤独的小牛。这是什么人的观点？隐士的观点。前面说过，所谓隐士，就是&ldo;有本事&rdo;却&ldo;不做事&rdo;，或者说&ldo;不做官&rdo;。庄子有本事，是没有问题的。他不肯做官，也是肯定的。所以，庄子至少在思想上属于隐士这一类人。

老子呢？司马迁说是&ldo;隐君子也&rdo;（《史记&iddot;老子韩非列传》）。不过司马迁说的老子，却未必是《老子》的作者。《老子》一书作者的身份，其实是搞不清的。我们只能猜测他是隐士，姑且算作&ldo;疑似&rdo;。不过，真正的隐士（比如前面说到的荷蓧丈人），恐怕是连话都不会多说的，更不会和别人辩论。所以，严格地说，老子和庄子都顶多只能算是&ldo;隐士哲学家&rdo;。既然如此，那么，对于同为&ldo;隐士哲学家&rdo;的杨朱的观点，他们的态度如何呢？

当然会赞成或者同情。

二从杨朱到老庄（3）

前面说过，杨朱的观点，是&ldo;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rdo;。老子怎么说呢？老子的说法，是&ldo;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rdo;（《老子&iddot;第十三章》）。庄子又怎么说呢？庄子的说法，是&ldo;贵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爱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rdo;（《庄子&iddot;在宥》），几乎如出一辙。在这里，贵和爱，都是动词。放在第一个字，叫&ldo;动词前置&rdo;。若，按照《小尔雅&iddot;广言》的解释，就是&ldo;乃&rdo;。所以&ldo;贵以身为天下&rdo;，就是&ldo;贵自身超过贵天下&rdo;；&ldo;爱以身为天下&rdo;，就是&ldo;爱自身超过爱天下&rdo;。如此，老子这句话，也包括庄子的话，就可以这样理解：重视自己超过重视天下，爱护自己超过爱护天下，就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请参看高明《帛书老子校注》）。甚至我们还可以补充一句：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托付天下。

这话恐怕不少人听了都会吓一跳。有没有搞错？可以托付天下的，难道不是那些&ldo;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rdo;的仁人志士？难道能够是把自己看得比天下还重的&ldo;自私鬼&rdo;？这些人，只顾自己，不顾别人。把天下交给他们，放心吗？

其实，如果了解道家，尤其是熟悉《老子》一书，就会发现这是典型的&ldo;老子式思维&rdo;。老子的思维方式是什么样的？是&ldo;正言若反&rdo;（《老子&iddot;第七十八章》），也就是反过来思考问题，反过来表述观点。这样一种&ldo;反向思维&rdo;，在《老子》一书比比皆是。比如&ldo;明道若昧，进道若退&rdo;，&ldo;上德若谷，大白若辱&rdo;（《老子&iddot;第四十一章》）。也就是说，明白就像隐晦，前进就像倒退，高尚就像卑下，洁白就像污黑。按照这个逻辑，当然是&ldo;大公若私&rdo;、&ldo;为公若己&rdo;，越是重视爱护自己，就越是可以托付天下。

问题是我们不能只顺着老子的逻辑来，还得看有没有道理。依我看，老子的说法有道理。为什么呢？因为天下不是某个人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也是每个人的天下。所以，重视爱护天下，就是重视爱护每个人，包括我们自己。而且，这种重视和爱护，就应该从自己开始。古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同样，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重视、不爱护，怎么能指望他重视别人、爱护别人，重视天下、爱护天下？不信你看那些视死如归的&ldo;侠客&rdo;或者&ldo;江湖好汉&rdo;，自己脑袋固然别在腰带上，别人的脑袋又何曾放在眼里？显然，只有首先尊重自己，才能尊重别人；首先爱护自己，才能爱护社会。真正贵天下、爱天下的，也一定是贵自己、爱自己的。

结论是：爱护天下，请从爱护自己做起。

这样一说就清楚了。爱护天下，既然必须从爱护自己做起。那么，要拯救天下，也就只有先拯救自己。如果人人爱护自己，人人重视自己，或者说&ldo;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rdo;，则&ldo;天下治矣&rdo;。

不过这里仍有问题，因为老庄的说法与杨朱并不完全相同。老庄的&ldo;贵以身为天下&rdo;和&ldo;爱以身为天下&rdo;都是前提，最后还是要&ldo;寄天下&rdo;和&ldo;托天下&rdo;，只不过&ldo;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rdo;（《庄子&iddot;人间世》），先救自己，后救天下而已。杨朱所谓&ldo;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rdo;则不同，是说只有当所有的人都不需要做出牺牲拯救天下时，天下才真正太平了。但仔细想想，这种表面上的不同，也就不成问题：如果人人都可以寄托天下，天下还需要寄托吗？人人都可以拯救天下，天下还需要拯救吗？或者换一种说法也行：如果人人都不需要被人寄托，天下还需要寄托吗？人人都可以拯救自己，天下还需要拯救吗？

二从杨朱到老庄（4）

这就有了第二个结论：最好的天下，是不需要拯救和寄托的。

这也正是庄子的观点。在《大宗师》篇（《天运》篇也有），庄子说，泉水干了（泉涸），鱼儿们一齐被困在陆地上（鱼相与处于陆），相互用湿气呼吸（相呴以湿），相互用唾沫滋润（相濡以沫），哪里比得上生活在江湖之中，自由自在，彼此相忘，互不相识呢（不如相忘于江湖）？众所周知，相濡以沫，一直被视为我们民族的美德，庄子对此显然也并不否定。然而在他看来，这并非最高境界。最高的境界，是根本用不着这样。因为相濡以沫的前提，是泉水干了（泉涸）。那么，泉水不干，岂不更好？所以我曾经说，我无比敬重见义勇为的人，但决不希望人人都成为这样的英雄。因为一旦有见义勇为，就同时意味着有灾难和犯罪。从这个角度讲，能够&ldo;相忘于江湖&rdo;，确实比相濡以沫还好。人人&ldo;相忘于江湖&rdo;的社会和时代，就是&ldo;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rdo;的社会和时代。因此，杨朱的说法与老庄并不矛盾，反倒顺理成章。这样的思想，当然不能简单地否定。

于是又可以得出第三个结论：谁都不用管谁，才叫天下太平。

问题是，这可能吗？

可能，但没保证。风调雨顺，丰衣足食，国泰民安的时候，确实可以&ldo;各人自扫门前雪&rdo;。而且，如果每个人的&ldo;门前雪&rdo;都打扫干净了，也就用不着去管别人的&ldo;瓦上霜&rdo;。不过这要有一个前提，就是青山长绿，泉水长流。可惜，谁也不能保证那泉水不干。没有人祸，还有天灾么！也因此，我们仍必须高度肯定相濡以沫，肯定见义勇为。何况春秋战国时期，人祸也并不比天灾少。频繁的战争，频繁的动乱，频繁的宫廷政变，哪一天消停过，又哪有什么&ldo;相忘于江湖&rdo;？恐怕只有&ldo;相斗于战场&rdo;。这才有了众多思想家的争鸣，即都希望为这个有病的社会和动乱的时代，找到一个医治的办法和救助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