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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第1页）

这可真是惊世骇俗，与儒家、墨家都翻脸。但这是道家思想中最重要的内容，因为它直接关系到道家为什么叫道家，也关系到道家的&ldo;道&rdo;究竟是什么。

那么，它究竟是什么呢？

四道之谜（1）

先说道家为什么主张&ldo;不德&rdo;。

准确地说，老子和庄子主张&ldo;不德&rdo;，也不是不要道德。老子说得很清楚，如果&ldo;绝仁弃义&rdo;则&ldo;民复孝慈&rdo;（《老子&iddot;第十九章》），可见道德还是要的，只是不要儒家的那一套，即仁义礼乐，或者说仁义道德。

道家反对儒家的仁义，原因也很多。比方说，虚伪。至少庄子或者庄子学派是这么认为的。在他们看来，当时的社会和儒家的道德，都极其虚伪。这种虚伪让庄子或者庄子的追随者总是忍不住要讽刺他们。《庄子&iddot;外物》说，有两个儒家之徒去盗墓。地面上望风的大儒问：天快亮了，怎么样了？但他不这么说，他要吟诗：&ldo;东方作矣，事之何若？&rdo;小儒在下面回话：还没解开衣服呢！这死人嘴里有一颗珠子。但他也不这么说，也要吟诗：&ldo;未解裙襦，口中有珠。&rdo;接着，那小儒便一边吟诗，一边盗墓。小儒唱：&ldo;青青之麦，生于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rdo;陂，音杯，山坡的意思。这诗翻译过来就是：绿油油的麦子呀，长在山坡坡；活着的时候不捐善款呀，死了还含颗珠子干什么？偷人家的东西，还要讲大道理，这&ldo;道理&rdo;还要用诗来讲，酸不酸呀，虚伪不虚伪呀，是不是&ldo;伪君子&rdo;呀！

庄子反对仁义的又一个原因，是认为这些玩意违背人性。《庄子&iddot;骈拇》就说，仁义大概不是人的本性吧（意仁义其非人情乎）！否则，那些仁者为什么总是很忧郁，总是那么多愁善感呢（彼仁人何其多忧也）？在道家看来，人的本性是天然的，也是自然的。既然是天然、自然的，就用不着刻意，也不能够刻意。野鸭的腿再短，也不能拉长；仙鹤的腿再长，也不能截短。是圆的就不用规，是方的就不用矩，儒家为什么总要弄个圆规和方矩（仁义礼乐）来整人呢？有人说，儒家的仁义也很自然。比方说，父子相亲，难道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吗？对此，庄子的回答是：这就和禽兽没有区别了。《庄子&iddot;天运》说，有一次，宋国的太宰向庄子问仁。庄子说，这是虎狼的道德（虎狼，仁也）。太宰说，这话怎么讲？庄子说，虎狼也是父子相亲的，怎么就不是仁？显然，如果认为仁义是道德，那么，人与虎狼没有区别。如果认为人与虎狼有区别，那么，仁义不是道德。

庄子（也可能是庄子后学）甚至还编了一个故事来批判儒家的仁义。《庄子&iddot;天道》说，孔子编写了很多书，希望周王室的图书馆能够收藏。子路就出主意说，老聃不是周王室图书馆退休的馆长吗？何不找他试一试？孔子觉得有道理，就去找老聃。老聃却不同意。于是孔子便开始唠唠叨叨地讲自己的著作。老聃说，这样讲，太慢了，请讲要点！孔子就说&ldo;要在仁义&rdo;。老聃说，请问，你说的这个&ldo;仁义&rdo;，它符合人的本性吗？孔子说，当然！一个君子，如果不仁，就站不住脚（不仁则不成）；不义，就活不下去（不义则不生）。仁义，当然是真正的人性（仁义，真人之性也），这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吗（又将奚为矣）？老聃又说，请问，什么叫&ldo;仁义&rdo;？孔子说，怀着一颗爱心，愿万物安乐；爱天下所有的人，没有任何私心杂念（中心物恺，兼爱无私），这就是仁义。老聃说，噫呀！你们这是存心要搞乱人性啊（夫子乱人之性也）！太自私了！为什么这样说？因为在老聃（其实是庄子）看来，天地、万物、人，都有自己的天性。按照各自的天性去生存，去生活，就很好，就是幸福，甚至就是最高境界（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犯不着人为地再去制定什么规则。人为地、强制性地去规定，去规范，反倒乱了真性情。儒家这样做，无非是自以为是，妄想充当救世主。因此，讲仁义，不但是&ldo;乱性&rdo;，而且是&ldo;自私&rdo;（无私焉，乃私也）。

四道之谜（2）

这里说的老聃，是否就是老子，或者说，是否就是写《老子》的老子？不好说。但老子反对仁义，则可以肯定。老子为什么反对仁义呢？因为在他看来，仁义是道德堕落的结果。老子说：&ldo;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rdo;（《老子&iddot;第十八章》）。也就是说，只有当社会出了问题，比方说，六亲不认了，天下大乱了，才会有孝子贤孙、忠臣良将之类的人物出来，人们也才需要他们来做榜样、做典型，以便矫正时弊。相反，如果大家都是孝子，还有孝子吗？如果大家都是忠臣，还有忠臣吗？如果天下太平，&ldo;其政闷闷&rdo;而&ldo;其民淳淳&rdo;，还需要仁义道德吗？显然，社会需要孝子，是因为没有了孝；需要忠臣，是因为没有了忠；需要道德，是因为没有了道德。

这是有道理的，也是很深刻的。的确，一个社会，如果个个都是好人，人人都有道德，就不需要特别提倡道德。请大家想想，什么时候最喜欢嚷嚷要道德？礼坏乐崩的时候。什么人最喜欢嚷嚷要道德？装模作样的人。李零先生说：&ldo;满嘴仁义道德、礼义廉耻的人，一般都很缺德。&rdo;（《人往低处走》）这话我很赞成，也深有体会。至于老子提出这样一个观点，也不奇怪，因为符合他的辩证法。按照老子&ldo;明道若昧，进道若退&rdo;，&ldo;上德若谷，大白若辱&rdo;的逻辑，最高的道德，一定看起来不是道德，是&ldo;不德之德&rdo;。

实际上老子也是这么说的。在什么地方？第三十八章。这是《老子》的《德经》第一章，也是马王堆出土的帛书《老子》第一章，极其重要。在我看来，它就是道家的&ldo;批儒总宣言&rdo;。在这一章，老子把为什么不要仁义礼乐的道理讲透了。所以，我们要重点分析这一章，看看老子究竟怎么说（下引不注者均见此章）。

第三十八章一开始就说：&ldo;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rdo;什么意思呢？意思很清楚：最高的道德，就是用不着道德（上德不德）。正因为用不着，反倒有（是以有德）。下等的道德，是生怕失去道德（下德不失德）。正因为怕失去，反倒没有（是以无德）。也就是说，你越怕没有，就越是没有。你不怕没有，反倒不会没有。那么，大家又为什么生怕没有呢？因为它已经没有了。没有了又怎么办？找回来。怎么找？一靠仁，二靠义，三靠礼乐。显然，仁义礼乐，都是道德堕落以后才冒出来的东西。这样的东西，能是好东西吗？不能。这就好比一个人，被毁了容。你再做手术，做得再漂亮，也无法恢复真容了。

所以，最好的仁义礼乐，也只能算是&ldo;下德&rdo;，不是&ldo;上德&rdo;。上德与下德有什么区别？上德的特点，是&ldo;无为而无以为&rdo;。下德的特点，是&ldo;为之而有以为&rdo;。什么叫为？就是人为，也就是做。什么叫以为？就是心里想做，而且刻意去做。所以，上德，就是彻底的无为，不做，也不想做。下德呢？或者做，或者想做，或者既想又做，还刻意去做。因此，下德也分三个层次：仁、义、礼。仁、义、礼，也分上下等。上等的仁，是&ldo;为之而无以为&rdo;，即行动有为，思想无为。上等的义，是&ldo;为之而有以为&rdo;，即行动有为，思想也有为。上等的礼，则是&ldo;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rdo;。什么意思呢？应，就是回应、呼应、跟着做、照着办。攘臂，就是卷袖子、伸胳膊。扔之，就是拉扯。所谓&ldo;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rdo;，就是不但行动有为，思想也有为，并刻意为之；而且，如果别人不回应，不呼应，不跟着做，不照着办，还要卷起袖子伸出胳膊生拉硬拽，强迫别人做。这还是&ldo;上礼&rdo;！如果是&ldo;下礼&rdo;，就不知糟糕到什么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