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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亦君处理完伤口,将人安置在客房,最后净了手,这才走回来看向他。
&ldo;不用担心。&rdo;言亦君言语温和充满耐心,像每一个善良的大夫那样安抚着患者的家属,&ldo;他很快就能醒来,伤势并不严重,修养些时日就没事了。&rdo;
&ldo;我并不是担心这种家伙……&rdo;段回川苦笑着摇了摇头。
&ldo;哦?&rdo;言亦君恰到好处地扬起眉头,吐出一个疑惑的音节,见段回川欲言又止,便微笑着补充一句,&ldo;不用回答也没有关系。&rdo;
段回川沉默片刻,淡淡开口:&ldo;其实这人,跟我有点血缘关系。&rdo;
言亦君一愣,又扭过头去仔细看了看许永的样貌,露出微讶的表情:&ldo;倒是看不出来,他应当不是你父亲吧?&rdo;
&ldo;自然不是。&rdo;这两个字眼听在耳中,刺得他皱了皱眉,他缓声解释道,&ldo;他是我母亲的哥哥。&rdo;
言亦君没有去问为何不直接称舅舅,而是提及令一桩事:&ldo;你的弟弟姓许吧,跟你不同姓,想必是表兄弟,莫非是此人的儿子?&rdo;
段回川惊讶于他对于细枝末节的敏锐,点了点头:&ldo;不错……小的时候他曾经收养过我几年,那时小辰刚出生不久,他成日里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在外面吃喝嫖赌,耗光了家里的底子,小辰的母亲便离家出走了。&rdo;
言亦君从这短短只言片语中,品出了一丝耐人寻味:&ldo;现在许辰跟着你生活,这么说来,是你把他养大的?&rdo;
&ldo;谁让他生在一个靠不住的家庭呢。&rdo;段回川嘴角衔着一丝嘲弄的笑,却不知在笑谁,&ldo;长兄如父,倘若我不管他,这孩子可能会活活饿死。&rdo;
&ldo;难怪你们感情这么好。&rdo;言亦君垂下眼睫淡淡一笑,&ldo;既然早已不是一家人,那此人今日前来,想必不是来走亲戚的?&rdo;
段回川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下意识伸进兜里却没摸到烟盒,倒是言亦君递了一盒过来,是平日里他惯用的牌子。
他尴尬地道了声谢,点燃一根噙在嘴里,尼古丁的味道迷离地游走在唇舌之间,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苦味。
他奇怪地看了言亦君一眼:&ldo;你不抽吗?&rdo;
隔着白色的烟雾,言亦君的笑容恬静得不甚清晰:&ldo;我没有抽烟的习惯。&rdo;
段回川垂眼看着那方新拆封的烟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当然没有再问些诸如不抽何买之类愚蠢的问题,而是轻描淡写地谈及今日的事。
&ldo;他会来我这里,从来只会为了一件事。&rdo;段回川不屑地勾了勾嘴角,两片薄唇上下开合,轻飘飘吐出两个轻蔑的字眼,&ldo;讨饭。&rdo;
言亦君看着他脸上不加掩饰的厌恶与蔑视,摇头失笑。
&ldo;他刚收养我的时候,因着得了一笔抚养费,倒还没有太过分,我和不到一岁的小辰还能有口饭吃。可惜啊,没过几年又打回原形,欠的债比以前更多了,白天在外面喝酒赌钱,赌输了,晚上回来就对我们撒气,我体质强健也就罢了,小辰是他亲骨肉,还那么小,他竟也下得去手。&rdo;
段回川呼出一口烟雾,眼前一片灰朦,他闭了闭眼,妄图将之抹去,片刻,他复又淡淡续道:&ldo;终于有一日不堪忍受,于是我就带着小辰逃离了那里,从此之后,这世上便只剩我们两人相依为命了。&rdo;
在说到相依为命四个字的时候,他竟似笑了一笑。
烟头渐渐被猩红的火星噬成灰烬,弹指间碎成粉末,落入烟灰缸里。
他用淡漠得近乎漫不经心的口吻诉说着那些艰难的过往,也许在他眼里,这点磨难从来就不值得如何在意。
至少比起他身上流淌的近乎魔鬼的血脉而言,其他不过苦难中一点零星的点缀罢了。
甚至于尚有几分庆幸,在被赶出那个视他如妖魔的家,被家人抛弃和遗忘之后,在偌大的世界里无处可归之时,庆幸他还有一个亲人与他相伴,而非孑然一身,在天大地大里禹禹独行。
言亦君长久而专注地凝视着他,那目光深邃而悠长,仿佛沉淀了许多含蓄的、不可言说的东西,想要穿过氤氲的烟雾和疏离的伪装,一直看尽他的心底。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已经慢慢停歇,只剩淅淅沥沥的雨滴敲打着窗棂,天空再次放晴,夕阳的斜晖从云层中剖开,落下一线金红色的天光。
那光芒驱散了徘徊的乌云,洋洋洒洒地铺陈下来,透过玻璃窗照落在言亦君背后,用那淡淡的颜色描摹出一副清华傲岸的身骨。
段回川在这样一片晚霞里回望他,望着他情不自禁抬起的手,极缓极慢的,向着自己的脸伸过来,在即将触碰到皮肤之前,又被什么惊醒似的倏忽收了回去。
不知是否因霞光过于浓艳,竟反衬得言亦君的脸色有几分苍白,这一个瞬间,段回川几乎可以确切地从他眼底读出一种痛惜的情绪,那既不是同情怜悯,也不是故作伪饰。
可他分明与自己才相识不久,他究竟在痛惜什么呢?
他想要再看得更清楚些,可是对方已经飞快地收敛了一切破绽,重新拾起惯有的端然与尔雅,露出一抹进退得宜的笑意。
段回川觉得心头那丝转瞬即逝的感觉似乎又不那么确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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