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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第1页）

里面正在练习的一生一旦都是少年人，只是两个看门的小学徒，见了我忙跪下行礼：&ldo;小人叩见大人，大人万福。&rdo;

红芯笑吟吟道：&ldo;快起来。里面在排什么戏？&rdo;

其中一人答道：&ldo;回姑娘的话，师傅们在唱这出《荆钗记》。&rdo;另个人告了罪，正要飞奔回去禀告执事，我忙道：&ldo;不必通报，免得扰了你们排演。&rdo;

两人相视一眼，只得领我进去。最里面的一进院子里搭了一个戏台子，种了好几树梨花。众戏子带了迷醉的神情在台上来来往往。台下一个身着青短直裰的老人见我进来，连忙上前迎接叩拜。红芯说明来意，那人连忙命两个小徒搬了一几一椅来请我坐下，又奉了茶来。红芯从袖子里掏出一小贯铜钱来放了赏。

一折戏还没看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上前来放点心换茶。此时红芯内急走开了，这丫头放下点心，却迟迟不走，反而代红芯侍立在我身后。我不觉奇怪，便侧头看了她两眼。但见她身着牙白布衫，衣衫上一丝绣纹也无。一条长裙刚刚遮住脚面，露出半截绣花鞋面。她头扎双丫，束发银针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除此以外不见一点珠翠。容貌清秀，气质沉静，低眉垂首，沉默不语。我笑道：&ldo;不必在这里站着，下去吧。&rdo;

她恭敬道：&ldo;老师命奴婢好生服侍大人。&rdo;

我一怔，随即问道：&ldo;姑娘也是梨园行的么？&rdo;

小丫头道：&ldo;回大人的话，奴婢是新进梨园的学徒。&rdo;

我又问：&ldo;怎么不见你唱？&rdo;

她谦恭道：&ldo;奴婢新来，只能做些粗活杂事，还唱不得曲子登不了台。&rdo;

我点点头：&ldo;初入行，一饮一啄，一担一抬，俱是修行。&rdo;

她上前一步，在我身后吹气如兰：&ldo;朱大人，奴婢是长公主送进宫的。长公主殿下已听闻宫中之事，有几句要紧话要嘱咐大人。&rdo;

我心中一跳，右手于袖中捻着无名指上的素银戒指，眼睛却直勾勾看着戏台子，心中转过千般念头。我笑问：&ldo;你说你是长公主殿下送进宫的，是几时的事？&rdo;

小丫头道：&ldo;回大人，奴婢是正月里进宫的。&rdo;

我拿起一块桃花苏，不紧不慢道：&ldo;我也有一句话要告诉长公主，请姑娘代为回禀。既然长公主殿下已听闻宫中之事，就当知道此刻实在不该来寻本官。这都是为了殿下的清誉着想。&rdo;说罢轻轻一挥右手，&ldo;这里不需你服侍了，下去吧。&rdo;

那丫头无奈，只得转身退了下去。不过一会儿红芯回来了，我也无心看戏，便借口高曜快放学了，离了梨园回到永和宫。

晚上该芳馨当值，她一面为我铺床一面笑问：&ldo;姑娘今日在戏园子里看了出什么好戏？&rdo;

我呆坐在妆台前，头痛欲裂，遂冷笑道：&ldo;当真是一出好戏。&rdo;

芳馨在镜中回首，一脸错愕，虚了眼睛仔细辨别我镜中的神情：&ldo;姑娘这是怎么了？&rdo;

我拈起一枚簪子随手拨动妆奁中的首饰，烛光下金红乱闪，叮叮有声：&ldo;皇后在正月里就放了梨园服侍的仆役丫头出宫了，如今在梨园中做杂役的，应当都是些初学的小徒。就像我今日刚进梨园碰到的两个守门的新徒一样，一面守门一面练着唱腔，这才对。&rdo;

芳馨放下手中的锦被：&ldo;的确如此。&rdo;

我又道：&ldo;今日在梨园中，有个丫头上来服侍，十二三岁，自称梨园小徒，可是一开口却称奴婢，当真奇怪。&rdo;

芳馨沉吟道：&ldo;想是梨园里瞒下了几个服侍的小丫头，自称学戏的，也未可知。&rdo;

我点头道：&ldo;初时我也这样想。只是我看她的鞋子甚白，亦无一丝折纹，显然是新鞋。若已经在梨园服侍了好几个月，这布鞋总该洗过，洗过就会泛黄。且已是午后，她的鞋子却纤尘不染。她退下时，我仔细看过她的鞋底，只是沾了少许浮灰，脚心还是白的呢。可见这绣花鞋子不但是崭新的，而且是她刚刚穿上的。她虽然极力装扮得朴素，但是她头上戴的，却是银针。&rdo;

芳馨道：&ldo;宫人都用银针束发。姑娘怀疑她是宫人假扮的？&rdo;

我冷笑道：&ldo;她自称熙平长公主府送进宫来的丫头，说是长公主听说了我在宫中的事情，有些话要传给我。可是长公主府中似她这样大的小丫头根本不会用银针束发，梨园中的新徒和杂使丫头想来更不会吧。&rdo;

芳馨关切道：&ldo;那姑娘听她说了么？&rdo;

我冷笑道：&ldo;我既然已经识破了她的身份和用意，怎么还会听她胡说？&rdo;

芳馨道：&ldo;她来自宫中，难道是……&rdo;忽然又想起什么，&ldo;姑娘去梨园原本是临时起意，怎么会‐‐&rdo;

我叹道：&ldo;今日午后是谁让我去梨园的？&rdo;

芳馨道：&ldo;是红芯。&rdo;

第三十八章挈瓶之智

一夜不能安睡，连带芳馨也不能合眼，多次起身到我床前查看。天刚亮，我便起身了。芳馨在外间和衣而卧，呼吸轻浅均匀。我不忍吵醒她，便独自披衣，开了寝室的门，直踱到院中的银杏树下。树下的樱桃木&ldo;事事如意&rdo;圆桌上躺着几片苍翠而小巧的银杏叶子，微风扫过，银杏叶落在椅子上，借着风势荡开几许轻尘。我展袖拂去椅子上的银杏叶，坐了下来。

虽已到暮春，晨风尤有凉意。想起了入宫前的那个冬天，冷风刺骨，激荡入怀，连抱着烧热的手炉也不能温暖分毫。那时尚有一只坚定有力的手托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子，如今，却当真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我自己。

前有皇后深不可测的心意，后有熙平长公主的弥山罘网，中间是我的&ldo;挈瓶之智&rdo;，只怕不能&ldo;守不假器&rdo;[100]。最令我害怕的是，红芯终于还是背叛了我。

往常不论身边的人怎样，只要有一定之规，我都不怕。譬如，红芯本来就是长公主府出来的，因此我也不在意她私下在长公主进宫请安时透露我的日常举止；芳馨和绿萼是内阜院拨给我使唤的，我虽则信任，却也不能将我心底最深处的思虑告诉她们。昨天在梨园中那个试探我的小丫头，倘若真是从内宫出去的，必然早有筹谋。虽然我还没来得及告诉红芯，但她已猜出我极想将宫中情势告诉长公主，方有此一出好戏！

一声叹息，晨风又凉了几分。我想念父母姐弟，想念西庭梨花，想念那只温暖而坚定的右手。东方隐隐透出一抹红，长天如洗过的锦帛，渐渐被血色浸上。我的心，也被这血色侵浸，变得冰冷。

瑶席一手抚着刚刚梳好的如意高髻，一手扣上翠色绒花，带领手下的六个小宫女急匆匆地从后院角门走了上来。行经我身边有片刻的迟疑，转头一瞧，顿时惊呼道：&ldo;大人怎么一个人当风坐着！&rdo;说着一挥手，身边的小丫头忙进悠然殿唤起芳馨和另一个当值的小宫女小莲儿。芳馨慌慌张张地出来，扶我进殿梳妆。

正在寝室梳头，只听小莲儿在外笑道：&ldo;红芯姐姐今天倒早。&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