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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第1页）

小简声如蚊蚋：&ldo;大人，奴婢不妨再说深一层。大人大约还不知道，自大人昨夜仓促离宫，宫里便闹翻了天。陛下从漱玉斋出来，拔腿去了守坤宫。皇后得知令尊大人奄奄将死，也颇为震惊。陛下言语中有责备大将军之意，只因皇后娘娘病得厉害，才不忍多说。后来两个在宫宴上，竟是一句多的话也没有。陛下还因为一件极小的事情，说了颖嫔娘娘两句。奴婢看颖嫔娘娘的嘴唇都要咬出血了，才忍住了没哭。晚间陛下也不陪皇后守岁，只叫弘阳郡王殿下来伴驾。深更半夜的又把施大人宣进宫。

&ldo;施大人是最仁慈最见不得酷刑逼供的，当下便将令尊大人在大将军府受的折磨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道，即使令尊大人吃刑不过招了什么，也当不得真。从前赎韩复出来的姓王的商人已死，奚桧亦在刑部大牢自绝，无人对质，亦没有半件证物。自证自言，依《刑统》，是定不了罪的。今令尊受尽酷刑而不改一词，奚桧也已经死了，这杀害公主与皇子的罪责，自然还是废舞阳君的。皇后失宠，已成定局。大人丧满回宫，定然宠冠后宫。这是令尊大人用命挣下来的富贵，大人倒不要？&rdo;

我冰冷的胸臆中，满是恨意。我淡淡道：&ldo;我父亲的命，只挣了他的清白。&rdo;

小简叹道：&ldo;奴婢知道大人不将恩宠富贵放在眼中，只是……&rdo;

不待他说完，我又道：&ldo;公公错了。皇恩浩浩，如水汤汤，玉机亦是凡夫俗子，岂能不动心？只是家父心心念念，只在清白二字。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11]我若沾沾自喜，拿家父的性命换取富贵，岂非大大贬低了父亲的用心？玉机立志守孝，绝不更改。&rdo;

小简道：&ldo;这……大人莫不是怨恨陛下？&rdo;

我蘧然变色，冷冷道：&ldo;公公何出此言？&rdo;

小简忙道：&ldo;奴婢无礼，大人恕罪。&rdo;说着瞥了一眼在灵堂门口张望的母亲，&ldo;陛下吩咐奴婢，一定要在老大人的灵前跪拜磕头。&rdo;

我欠身道：&ldo;怎敢劳动公公。&rdo;

小简道：&ldo;大人安心。别说这是圣旨，即便陛下没有交代，奴婢既到了此处，哪里还能不向老大人磕头？&rdo;说罢走入灵堂，拈香跪拜。众女在旁嘤嘤哭泣之余，不忘相视窃语。待他起身，母亲向他深深还了一礼。小简宽慰了几句，便起身离去。

我送他到小院门口，但见人群并箱笼次第散去，现出一个白衣少女来。她身着牙白锦袍，脚蹬羊皮小靴，发间盈盈一朵素帛梨花，花芯缀着几粒小小的米珠，甚是清慡干练。我又惊又喜，迎上前去道：&ldo;启姐姐，你来了。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倒站在冷风里等？&rdo;

启春握住了我的手道：&ldo;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妹妹怎么也不早些遣人来告诉我？我还下帖请你去喝酒，当真唐突令尊大人了。&rdo;她依旧衣装单薄，指尖冰冷，手心温而不燥。

我含泪道：&ldo;多谢姐姐想着。今日是姐姐的生辰，大好的日子，姐姐不该来。&rdo;

启春微微一笑道：&ldo;我是个霸王夜叉，百无禁忌。怎么不该来？快引我去拜祭令尊大人。&rdo;

启春随我走进灵堂，与母亲和玉枢相见。母亲听闻这是抚军将军府的大小姐，未来的信王世子正妃，又见她与我这般要好，不觉纳罕。启春恭恭敬敬地跪拜过，母亲将她迎进西暖阁说话。启春循例问了父亲的死因，母亲只说是遭了盗贼，启春便也宽慰了几句。母亲道了谢，起身道：&ldo;小姐请宽坐，老妇人去备些茶点。&rdo;说罢退了出去。

启春起身谢过，目送母亲出了西暖阁，方道：&ldo;我若没有猜错，令尊并不是遭了盗贼，是不是？&rdo;

我叹道：&ldo;姐姐面前，玉机不敢隐瞒。家父的确不是遭了盗贼，只是个中因由，恕玉机不能向姐姐言明。&rdo;

启春道：&ldo;我见令堂那般神情，又见才刚那位公公那样大的阵仗来宣旨，我便知道此事不寻常。况且你在宫中总是心力交瘁，时常生病，我虽不知道为何，却也知道你有难言之隐。不过都过去了，从今以后，妹妹辞官在家，尽可安稳度日。&rdo;

我欠身道：&ldo;多谢姐姐体恤。&rdo;

启春道：&ldo;我知道你早有辞官之意，因怕出宫之后再次为奴，为人左右，才在宫中苦苦支撑。如今的时机刚刚好，恭喜妹妹得偿所愿。&rdo;

我苦笑道：&ldo;此话怎讲？&rdo;

启春道：&ldo;妹妹借父丧辞官，可以避免为妃。借着陛下的怜悯与恩宠，还有谁敢再叫你为奴为婢？只怕趋奉还来不及。来日你的兄弟入朝为官，定然甚见亲信，封妻荫子，指日可待。所以我说，妹妹终于可以安心了。&rdo;

我双颊一红，叹息道：&ldo;当真什么都瞒不过姐姐。&rdo;

启春道：&ldo;从前我劝过你，但我知道你是不肯嫁给他的。如今我还要劝你，你现今恩宠虽盛，但离宫日久，难保皇帝不会移情别恋忘了你。你离宫若是为了欲擒故纵，那三年的丧期未免太长‐‐&rdo;

我忙道：&ldo;玉机是真心辞官，一心想在家中陪伴母亲。&rdo;

启春担忧道：&ldo;我知道。只是现今你身负皇宠，朝野皆知。若不是敕旨赐婚，哪家公子敢来求亲？况且人言汹汹，口舌纷纷，最好议论宫闱秘事。即便他肯将你许给别人，若有人胆大拒婚，传了出去，于妹妹的名声更是不好。或娶回家，却夫妻不谐，岂非误了妹妹一世？依我说，妹妹在家歇息几个月，还是回宫去为好。目今这道圣旨，足证陛下是真心爱重妹妹的。&rdo;

我淡淡一笑：&ldo;玉机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一生不嫁，在家中陪伴母亲终老。况且我这个身子，是最不中用的，说不定倒要死在母亲前面。&rdo;

启春愕然。忽听门外启春的丫头道：&ldo;小姐，该回去了。恐怕这会儿众亲友都到了，老爷正寻得急呢。&rdo;

我忙道：&ldo;今天是姐姐生辰，府中定有宴席。姐姐还请回吧。&rdo;

启春只得拉了我的手道：&ldo;好妹妹，那我回去了，改日再来瞧你。&rdo;又一笑，&ldo;好在你从今后日日在家守着，我也可常来寻你。&rdo;

我亲自送了她出去，又命小莲儿将芳馨送出宫来的贺礼赠与启春，方才洒泪而别。

直到晚膳时分，朱云还没有回来。天黑透了，饭菜也冷透了，玉枢劝了几遍，母亲却坚持要等朱云回来才吃饭。朱云是我遣出去办事的，我心中颇为内疚，起身劝道：&ldo;母亲，请先用膳吧，别饿坏了身子。&rdo;

母亲道：&ldo;好，咱们母女三个先吃。&rdo;我颇为意外，连忙命人将饭菜拿下去热了一遍。

玉枢双眼一黯，直勾勾地望着几个忙乱的内监，似笑非笑道：&ldo;有妹妹回家来就是好，眼见得这些端茶倒水、砍柴做饭的功夫都有人做了。那么多人里里外外地将家里围了三圈，像是生怕遭了盗贼。&rdo;

听她提起&ldo;盗贼&rdo;二字，我瞪了她一眼。玉枢赌气似的低下头去，只顾喝茶。母亲向玉枢道：&ldo;一家子骨肉，说这些酸话做什么？你妹妹岂是在意这些的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