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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第1页）

李瑞恭敬道：&ldo;感恩报答的话，从此不必再说。只可惜掖庭狱的吃食都是宫里做好了拿过来的，下官本待回家去带些好的给大人送来，谁知连日忙碌，七八日间，只匆忙回了一次家，也没顾上拿。还有，进了掖庭狱的人，都得劳作，这是宫规。下官自是不愿意大人这样辛苦，只是若不一视同仁，只怕上面问起来，于大人、于下官都不好。因此只得委屈大人了。&rdo;说罢躬身一揖。

我连忙还礼：&ldo;玉机戴罪之身，不敢当。大人的苦心，玉机都明白。&rdo;

李瑞瞥了一眼书桌，微笑道：&ldo;大人在狱中尚不忘读书，果然有王霸说的&lso;朝闻道，夕死可矣&rso;的……的……风骨。且孟子说，&lso;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筋骨，劳其心志，饿其身，空乏体肤，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性忍心，增益其所能。&rso;大人饱读经史，于逆境中尚不忘读书，果然较常人角立卓荦。&rdo;

我听他忽然文绉绉起来，顿时失笑。&ldo;大人，是黄霸[76]，不是王霸。还有，是&lso;苦其心志，劳其筋骨&rso;，是&lso;饿其体肤，空乏其身&rso;，是&lso;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rso;。&rdo;

李瑞顿时红了脸，讪讪道：&ldo;大人知道的，下官小吏出身，没好好读过书。见笑见笑。&rdo;

七八日前，他尚是慈心哀怜中，夹杂着颓丧绝望。今日再见，却是两分敬畏，两分奉承。何以前哀后恭，分别如此之剧？我心念一动，道：&ldo;有一件事，玉机早就想请教大人了，一直未得其便。不知大人肯垂怜赐教么？&rdo;

李瑞道：&ldo;大人问便是了，下官知无不答。&rdo;

我问道：&ldo;玉机蒙大人厚爱，得赠夫人亲手所绣的衣衫鞋袜，实在感愧无地。玉机斗胆问一句，大人在京中居住数十年，是如何识得南阳杜子钦的？&rdo;

李瑞嘿嘿道：&ldo;杜子钦进京求官，赁了我们家的房子。&rdo;

我顿时了然：&ldo;大人既回过家，那杜子钦必有金玉良言以教大人，是不是？&rdo;

李瑞一怔，随即释然一笑：&ldo;什么都瞒不过大人，那下官就实话实说好了。那杜子钦是下官一个远房亲戚写了信荐来的，不然不知底细，下官如何敢将房子赁给一个外地人？那一日回家去换衣裳，杜子钦问起宫中的丧事，下官无意中说起大人入狱的事情。杜子钦便细细问起大人的行踪神情，末了说道，大人入狱不过是寻常事中的不寻常，不值得大惊小怪，迟早会放出去，还会官复原职。&rdo;

我微微冷笑：&ldo;什么是寻常中的不寻常？&rdo;

李瑞道：&ldo;皇后久病薨逝，实是寻常。大人适逢其会，得罪入狱，这是不寻常。杜子钦说，大人三年前就被封做女录，可见甚得圣意。如今进御书房做女尚书，陛下唯恐大人沾染权势，作威作福，有碍政治清正、国家安宁，以致身败名裂，毁家殄族，故趁机小惩大诫，使大人常有惕怵之心。且将大人投入狱中，也避开了朝野流言，实是一片爱惜之情。下官这才明白。先前竟鼠目寸光了。&rdo;

怨不得李瑞对我优待之余，更多了几分小心服侍和耐心宽解，&ldo;&lso;角立卓荦&rso;这样不通的话，也是学杜子钦的么？&rdo;

李瑞有些不好意思：&ldo;本想宽慰大人，不想自己如此糙包，一知半解……&rdo;

我哑然失笑。我自己尚不敢断定皇帝的用意，一个以金银向女宠谋官的乡野之人，竟大胆揣测圣意，下此断言，实在可惊可畏。这样的赌徒，若做了高曜的王府官，用得好，自是大有裨益。李瑞见我沉吟不语，低低续道：&ldo;杜子钦还说，大人自己多少也是知道几分的。不过大人放心，此话只我们三个知道。泄露圣意，全家都没好果子吃。&rdo;

我叹道：&ldo;能不能出去，我自己也难说。&rdo;

李瑞忙道：&ldo;杜子钦还说，大人不贪，便无以聚财，不聚财便无以笼络群党，不党便难以成势，不成势则力孤，力孤则途穷，途穷则唯有清明守正一道可行。今上圣明，仅凭这一点，大人也必能从这里出去，重获圣恩。&rdo;

狱中孤单，不但有诗书为伴，有多年旧友着意开解，还有素不相识的人固执地不以此厄为意，人生若此，也可庆幸一二了吧。于是郑重道谢，又问起宫中情形。李瑞道：&ldo;皇后头七已过，各家轮流住在宫中守灵。宫中各处的人手都用上了，还嫌不够。幸好颖妃娘娘能干，一切有序。&rdo;

我又问：&ldo;漱玉斋诸人都好么，陛下可有迁怒他们？&rdo;

李瑞道：&ldo;都在忙国丧，哪里顾得上？&rdo;

我屈一屈膝道：&ldo;玉机想见一见芳馨，不知可方便么？&rdo;

李瑞道：&ldo;这……待下官稍稍安排一下。&rdo;

我感激道：&ldo;多谢大人。若有难处，也不必勉强。&rdo;

第二日，依旧去梨园劳作，早早就回了掖庭属。刚刚吃过晚饭，芳馨来了。她一身缟素，只以骨簪挽发，鬓边别着一朵小小的素白绢花。她未施脂粉，略显蜡黄清瘦，且面有苦闷焦虑之色。待她进来，见我安然坐在桌边读书写字，当即向李瑞改容称谢。

李瑞俯身扶起芳馨：&ldo;姑姑实在不必客气。天色还早，大人和姑姑尽可慢慢说。&rdo;说罢向我行了一礼，方躬身退了出去。

我又惊又喜，上前执起芳馨的手道：&ldo;我昨晚才和李大人说过，姑姑这样快就来了。&rdo;

芳馨深深一拜，喜极而泣：&ldo;这八九日，奴婢度日如年。幸而有做不完的活，服侍不完的人，不然，奴婢真不知道怎么过这日子了。&rdo;说罢掏出帕子拭泪。

我请她坐在褥子上，将炭盆往她脚边挪了挪，亲手斟了一杯茶给她：&ldo;姑姑那一日让小钱传话，嘱咐我千万不要自暴自弃。今日怎么说这样的话？&rdo;

芳馨含泪而笑：&ldo;奴婢也不过是白嘱咐姑娘罢了。小钱是男子，总归心肠硬些。若换了奴婢来送东西，只怕一句像样的话也说不了，只会哭。&rdo;接过茶杯，扭身环视一周，欣喜道，&ldo;李大人果然对姑娘不错，这里样样齐全。&rdo;我抱膝坐在她身边，她端着烛台细细端详我道，&ldo;姑娘到底是瘦了，脸色也不好。&rdo;

我抚一抚干燥的面颊：&ldo;李大人虽然优待我，可也不能太过徇私。前些日子，一天只能睡两个时辰，还要对着那些针线活。姑姑是知道的，我嗜睡，而且见了那些密密麻麻的针线就头痛。&rdo;

芳馨道：&ldo;姑娘的身子还吃得消么？&rdo;

我用铁钳拣了一小块炭出来，放在青瓷雕花手炉中，合上盖子，放在芳馨怀中。自己则抱了龚佩佩送给我的紫铜莲花手炉：&ldo;这两日只是在梨园中擦琴。梨园的琴师师广日与我有一面之缘，对我颇为优恤。所以今日才有空闲与姑姑说话。&rdo;

芳馨捧着手炉看了半晌：&ldo;这东西眼生，似乎不是漱玉斋的物事。&rdo;

我淡淡一笑道：&ldo;这是那一夜我在椒房殿中跪着的时候，龚女巡送给我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