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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7章(第1页)

高旸原本神色冷峻,待见到我满脸泪痕,双目红肿,面色方稍稍缓和。然而口气仍是生硬而不满:&ldo;玉机,你回来了。&rdo;

我垂头道:&ldo;也是今日才从青州回城。&rdo;

高旸忽然捏住我举着青瓷小烛台的左手,把烛火猛然向上一移。火苗一歪,热力四散,险些燎着了我的眉毛。我把脸向后仰一仰,错愕不已:&ldo;殿下‐‐&rdo;

高旸借着烛光细细打量我的面孔,冷冷道:&ldo;你哭得很厉害,却并不伤心。&rdo;

因右手袖子中藏着短铳,单凭左手,我挣脱不了他攥紧的五指,不一会儿,手背与掌缘已微微泛青。我忍住疼痛,淡淡道:&ldo;殿下所言甚是。朱云弑君,我只有痛心,并无伤心。&rdo;

我与高旸隔着烛光默然相视,渐渐的,他的眸中竟浮上薄薄一层雾气。他低头看了看我的手,这才松开五指,颤声问道:&ldo;是不是你?&rdo;

我不解道:&ldo;不知殿下所言何事?&rdo;

高旸暴怒,双目通红,一字一字切齿沉声:&ldo;是不是你‐‐藏起了证物,告发了朱云?&rdo;

我丝毫不惧,迎着他几欲噬人的目光,冷冷道:&ldo;殿下既然问起,我也不敢隐瞒。我忝称神断,却不能亲身查实弑君之案,日日焦心痛悔。我倒是想告发那弑君的罪人,奈何身受重伤,陷于王府,根本无力查证。倘若我手中证据确凿,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告发朱云!为先帝,也为我朱氏满门的性命!&rdo;

好一会儿,夜风稍稍吹冷高旸的怒火:&ldo;当真不是你?&rdo;

腕间留下五个青紫的指印,开始肿胀发热。我理一理袖口,微微一笑道:&ldo;殿下若怀疑我,何不一刀杀了我。&rdo;

高旸道:&ldo;我不杀你。&rdo;说罢一指小钱,&ldo;将此人带回王府!&rdo;

两名随从当即从树后大踏步走上前来,将小钱的双臂死死扭在背后。小钱痛得皱起眉头,挣扎着不被拖走。府中众人发出一阵惊呼,激起林中枭鸣,凄厉如鬼魅长笑。绿萼眸中闪出惧色,忍住泪意无助唤道:&ldo;姑娘……&rdo;

高旸擒了小钱,倒并不似刚才那样气急败坏了。他微微一笑道:&ldo;我要将他带回京去盘问一二,望你不要反对。&rdo;

我早知必有这样一日,心中早有预备。我迎着他的目光走到他身前一尺之处。高举烛火,仰面凛然,&ldo;无凭无据,殿下不能随意私刑拷问。&rdo;

高旸被热气逼得退了半步,连连冷笑:&ldo;当年太宗常常拷问你身边的人,如今换了我便不行?我偏要问。&rdo;说罢转头道,&ldo;将他捆起来!&rdo;

我喝道:&ldo;且慢!&rdo;两名牵了绳索的随从一呆,目光在我与高旸之间一转,双手便都沉了下来,&ldo;殿下要私刑拷问,先拷问我好了。&rdo;

高旸笑道:&ldo;我从不拷打女人。&rdo;左手一挥,那两人已将绳索套上了小钱的脖子。

我向小钱道:&ldo;你把衣裳脱了!&rdo;小钱正被人扭着,闻言挣扎得更加厉害。四人费力地拉扯着,一面望着高旸。见高旸无动于衷,我忍住拔铳的欲望,冷笑道:&ldo;殿下就不准我分辩几句么?&rdo;

高旸注视片刻,手指微扬,四人这才放开小钱。小钱松了松双臂,麻利地脱去上衣,露出前胸后背一大片纵横交错、又长又深的鞭伤,是用熟牛筋穿了铜钱浸了油制成的长鞭抽打所致,是咸平十八年夏小钱在掖庭狱熬刑落下的创痕。枭鸣此起彼伏,星芒砧人肌肤。长长的鞭痕似密密的小蛇爬满了小钱的身子,泛着森冷诡秘的银光。众人低呼起来,高旸的四名随从都看得呆了。

我举着烛台,绕着小钱缓缓一周,将高旸的四个随从都逼退了几步:&ldo;殿下看到钱挺身上的疤痕了么?殿下可还记得咸平十八年六七月间,太宗因何怀疑我?钱挺因何受掖庭狱的酷刑?他苦苦熬刑,抵死不言,究竟是为了谁?!若他稍稍软弱,殿下今日焉能站在此处拷问他!?如今大事未竟,就要相互猜忌,兔死狗烹了么?&rdo;

高旸微微动容:&ldo;大事未竟?&rdo;

我举着烛台再度走到他身前一尺之处,轻声道:&ldo;殿下亲赐的砒霜,大长公主虽然死而无憾,殿下心中却痛苦异常吧。&rdo;高旸被我说中了心事,唇角一牵,转过了目光。

我又道:&ldo;大长公主为谁而死,因何事求死,殿下与我心知肚明。钱挺虽微不足道,也是为殿下熬过酷刑的,殿下何忍一再拷问?&rdo;高旸念及往事,眸光一颤,始终闭口不言。

熙平死了,我至少可以在朱云的墓前痛陈他姑侄二人的罪恶,一抒心中多年的抑郁。我不屑道:&ldo;其实殿下当多谢那告发之人才是,若不是他,殿下一辈子都背着弑君的嫌疑,即使禅位,也必引致反叛,倒不如现在这样清楚明白。&rdo;说罢靠近半步,压低了声音,&ldo;李太后女流之辈,在朝中素无经营,母家又无人,假以时日,定然禅位于殿下。殿下何不忍耐些时?还怕不能遂愿么?&rdo;

高旸双手抬起,似乎想扶住我的腰身。众目睽睽之下,终是忍住。他退了一步,双手垂握:&ldo;那人害死了你亲兄弟,你竟全不在意么?&rdo;

他退一步,我便进一步,始终在他身前一尺之处,连烛光也恰到好处地照亮他痛苦矛盾的脸。我幽然道:&ldo;殿下错了,分明是殿下害死了朱云。若非殿下深思熟虑,怎会处置得如此迅疾?殿下于公审之前,当真对潜藏的敌意一无所知么?殿下一再派人监视我、跟踪刘钜,却为何不派人好生查一查究竟是谁泄露了先帝驾崩的消息,以致朱云的行藏早早暴露?我在宫中三月,宫中甚是平静,掖庭狱空空如也,殿下为何不在那时刑讯?可怜我为了防备信王府与掖庭狱的刑狱,煞费苦心呢。&rdo;

高旸双唇微动。不待他说话,我愈加轻蔑:&ldo;自然了,殿下害怕逼得太紧,暗处那人会随时发难。如此一来,倒不如等他先动,便可毫不留情地杀了朱云,洗清弑君的嫌疑。如今又有大长公主出面自承其罪,殿下废曹氏,赐死大长公主,果然是大义灭亲的好皇叔呢。&rdo;高旸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我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道,&ldo;朱云是为殿下的皇位而死的,殿下当尽快登基,方不负朱云以性命相酬。&rdo;说罢缓缓站定,仰面露出星光一般灿烂宁和的笑容。

高旸凝眸半晌,终于挥手令四名随从又退到了大槐树之后。绿萼哭着奔上前,为小钱穿好衣裳。高旸索性不再隐瞒自己多年的意图,问道:&ldo;既如此,你是赞成?还是怪我?&rdo;

我敛容道:&ldo;殿下费心周全了我朱氏一门的性命,我还没有道谢,怎敢怪责殿下?&rdo;说罢行了一礼,恳切道,&ldo;多谢殿下救命之恩。&rdo;

高旸想扶起我,伸出双手又缩了回去。泥土腥气被烛火蒸腾起来,我的视野中只有湿漉漉的石藓和两株鲜红而圆整的毒菌糙,一条小小的红黑相间的蜈蚣,贴着我的绣鞋蜿蜒而过。枭声渐没,虫声复起,周遭又恢复了平静。我是真心地感谢他,亦耐心地等待他的裁决。良久,他终于说道:&ldo;请起。&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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