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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3章（第1页）

我叹道：&ldo;&lso;矜伪不长，盖虚不久&rso;[104]，信王……迟早会知道的。&rdo;

芸儿做了皇太后，却一直没有迁宫。章华宫的正门与侧门都有侍卫把守，身穿皮甲，手执长槊，直立如木雕泥塑。见了我也只欠一欠身，回身默默开了门。只见几个宫女正闲坐在廊下fèng衣裳，见我进宫，都流露出惊喜的神情，一个年长的宫女丢下针线转身入殿通报。我缓缓上前，在窗下站定，只听偏殿传出潺潺水声，芸儿轻哼着一首儿歌，还有小儿的咿呀笑语。

乍离玉枢的怨责，芸儿母子的歌声笑语像苦夏的一片细雨，浸润每一寸燥热的肌肤。本以为章华宫一片愁云惨雾，不想竟如此安宁，这般无所事事地听着，竟发起呆来。好一会儿，歌声止歇，皇太后宣我入殿。

芸儿一身白衣，依旧以轻纱覆面。小臂上一道道横纹褶皱，显是刚刚放下衣袖，裙上沾了水渍，洇出几点暗青色。长发随意绾着，几丝碎发贴在颈后。

我正要上前行大礼，芸儿的眼中沁出笑意：&ldo;这里只有我和玉机姐姐，大礼可免了。&rdo;

我依旧行了一礼，这才起身问道：&ldo;皇太后与圣上可都安好么？&rdo;

芸儿命人赐座，一面道：&ldo;尚可。总算母子两个在一处，不曾分开。&rdo;说话间辱母将高朏抱了出来，因刚刚沐浴完，高朏只裹了一条细棉布，殿中顿时泛起cháo湿的香气，不觉心中一软。虽然芸儿被软禁，但她的脸上却没有分毫忧虑沮丧，望着高朏的目光，比往日更加慈爱与流连。

不一时辱母拿了一套小衣裳来，芸儿亲手为他一件件穿好。高朏心满意足地勾着母亲的脖子，把大拇指放在口中吮吸，一面静静地打量我。芸儿向我笑道：&ldo;玉机姐姐也抱一抱。&rdo;

数月前高朏还是整日熟睡的婴儿，如今已变得活泼爱动。望着他娇软的肌肤，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从哪里插手去抱，又生怕指甲太利，擦伤了他：&ldo;微臣笨拙，怕损伤龙体。&rdo;

芸儿笑道：&ldo;怕什么？&rdo;说罢笑吟吟地招手令我上去。

小宫女捧了铜盆来浣了手，我摘下小指上的宝石戒指，拿银剪齐根断去一双半寸长甲，方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高朏。高朏却不乐在我怀中，一扭身又扑向母亲。芸儿柔声道：&ldo;皇儿让玉机姑姑抱一抱，玉机姑姑疼皇儿。&rdo;

高朏依然扭着身子向母亲伸出双手。芸儿故意退了一步，高朏叫了一会儿，终于大哭起来。芸儿忍着眼泪看他哭了两声，这才接过高朏，辱母上前拭泪，一面做鬼脸逗高朏笑。好一会儿，高朏止住了哭声，伏在母亲的肩头一动不动。芸儿轻拍高朏的背，在凤座下缓缓踱步，不一时便将孩子哄睡着了，这才命辱母抱下去。

殿中只余我和芸儿两人。手心里还有湿漉漉的奶香，辱母的拨动摇鼓的声音清晰得像长夜不眠的更漏。不待我问出口，芸儿便答道：&ldo;玉机姐姐，令弟是我写密信向施大人告发的。你若怨我，我不怪你。&rdo;

第三十三章似人实鬼

哪怕高旸并不相信芸儿，哪怕她弄巧成拙，哪怕她连累我丢了性命，我也不会怨她。我早已知晓她的用意，本以为淡淡听过，略略问过也就罢了，谁知她一提起，我仍是酸鼻。章华宫多高旸的耳目，我不敢十分表露，于是顺势跪下，感泣道：&ldo;朱云弑君，十恶不赦，微臣感宗族之罪，焦首痛心，五脏煎沸。赖皇太后仁圣明断，微臣方能暂延残息，微臣伏仰天颜‐‐&rdo;

不待我说完，芸儿便笑着打断：&ldo;玉机姐姐不怪我就好。&rdo;说着扶我起身，轻纱遮住笑颜似纤云蔽月，两弯笑眼澄若秋水，&ldo;是呢，若玉机姐姐怪我，大约也不会进宫了。亏他们还说玉机姐姐也是弑君的同谋，我是万万不信的。&rdo;

我含泪道：&ldo;微臣惶愧，直至今日才进宫向皇太后请安，实是罪该万死。&rdo;

芸儿拉起我的手，双手紧一紧，再紧一紧，滚烫的手心鼓动着急促的脉搏。她缓缓道：&ldo;何必万死，只要玉机姐姐答应我一件事就好。&rdo;

&ldo;微臣候旨。&rdo;

&ldo;如今我得罪信王，被困在宫中寸步难行，只怕命不久长。&rdo;芸儿不过二十二三岁，正当妙龄，说起生死却有历经沧桑的淡然无畏。我正要阻止她作此不祥之语，忽而想起她曾经在御史台南狱历经过炼狱般的折磨，生死之事早已在她的脑海中百转千回，她既肯说实话，我又何必籍词虚慰？只听她又道：&ldo;若我不在了，姐姐能代我好生照看皇儿么？不怕姐姐恼，我知道姐姐身子不好，那就把皇儿当作自己的孩子来教养，好不好？&rdo;

芸儿望着高朏的眼神，不但有慈爱与流连，更有望不尽的贪婪。她已有必死的决心。

我叹道：&ldo;皇太后何必作此悲音‐‐&rdo;

芸儿急切道：&ldo;姐姐肯答应我么？&rdo;

我凝眸屏息，郑重道：&ldo;微臣谨遵皇太后旨意。&rdo;

芸儿的手稍稍一松，泪水夺眶而出：&ldo;如此，我便放心了。&rdo;说罢抬袖拭了泪，又道，&ldo;自我做了这劳什子皇太后，便一直称疾不见人，唯有今日，才见玉机姐姐进宫来。姐姐不是回青州去了么？如何又能进宫？&rdo;

我如实道：&ldo;是信王准微臣进宫的。&rdo;

芸儿一面赐座，一面叹道：&ldo;果然……外间的传闻是真的，信王待姐姐格外不同。&rdo;她的语气含一丝欣慰之意，目光抛向庭院中团团簇簇的丁香花，出神良久。紫云金芒，箕张如盖。那是十六年前，高曜、芸儿和我同住在长宁宫时，庭院中最常见的花树。

初入宫的那个春天，长宁宫的小丫头将毽子踢落在院中的丁香花树下，我急急忙忙去捡，五岁的高曜捧着一只小皮鞠跑到我面前，仰头道：&ldo;玉机姐姐，我们踢鞠吧。&rdo;

只这样呆了一呆，忽觉双眼一热。于是忙问道：&ldo;微臣一回京，便听说册封大典的事。实情究竟如何，还望皇太后赐教。&rdo;

芸儿亦收回神思，从容道：&ldo;实情便是我写了那封告密信，弑君之案是薛景珍查清的。先帝驾崩那一夜，他不在宫中，正是被我遣去畋园了。&rdo;

我一怔，这才发觉芸儿的心腹内监薛景珍竟一直没有现身，不觉心中一沉：&ldo;薛公公去了何处？&rdo;

芸儿摇了摇头，目光中看不出悲喜：&ldo;薛景珍已然失踪好些天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恐怕凶多吉少。&rdo;想来薛景珍是被高旸拘了去细问，一番酷刑只怕是免不了了。然而芸儿甚是镇定，从她的眼中甚至看不见一丝惋惜。

我叹道：&ldo;太后为何要将此事公之于众？&rdo;

芸儿傲然道：&ldo;我是先帝的遗孀，当今圣上的生母，只要能查出弑君的真凶，下了黄泉，总算交代得过了。&rdo;忽然起了大风，飘落几点丁香雨，落在阶前，被来往的宫人碾入尘埃。芸儿起身，怜惜地伸出手，丁香花却打一个旋，飘飘扬扬地去了。芸儿目送落花飞远，这才转眸淡然，&ldo;我既然做了，便不怕说出来。&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