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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第1页）

定宜咽了口唾沫，十二爷秀色可餐，灯火之下愈发显得白净通透。她以往生活的圈子里，四周围都是糙人，黑脸膛子满面油汗，酒刺就像吊炉烧饼上随意抛洒的芝麻，纷纷扬扬星罗棋布。十二爷呢，他是琉璃世界落在瓦上的初雪，纯净得纤尘不染。

看呆了，忘了说话，这位爷好耐心，并不催促她。在她肩头轻拢一下，带她到杌子上坐下，自己回身靠在在螺钿柜前，也不言声，单是含笑看着她。定宜猛醒过味来，自己糊里糊涂的，半天连礼都没行，赶忙起身，他却抢先一步说免礼，&ldo;一天见几回，用不着这么拘泥。我才刚问你为什么而来，难道就是为了见我一面？&rdo;

她怔了下，红着脸调开视线说不是，手里的银票盘弄得边儿都发毛了，烫手山芋似的往前一递，&ldo;奴才奉七爷的均旨，给您还钱来了。七爷说多谢您，几次三番耗财耗力替他周全玩意儿，他心里过意不去……连着上回的细狗，一块儿折了现钱给您，统共是三千两，您看够不够。&rdo;

弘策自然不会接，弘韬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他想什么，自己心里门儿清。要把欠的账还完，还完了就了无牵挂了，是这个心思吧？不肯受他恩惠便罢了，偏还要叫她送来，让她夹在中间为难，这就是老七的肚才。

他说：&ldo;七爷是打算和我不相往来了么？亲兄弟间一点进出都没有，怎么弄得不如市井街坊？&rdo;

这话定宜没法说，她搪塞道：&ldo;不是这么回事儿，七爷就是看不惯我老给您添麻烦。我如今在羽旗下，七爷是想，自己的奴才一遇着沟坎就找您去，给主子丢人了。我来呢，一则送银票，二则也是为了谢谢您。您放心，七爷这回没骂我，他是个讲道理的好主子，知道有人坑我，并没有借机为难我。您收下钱，您兄弟间两清了，在我来说您还是我的恩人。&rdo;她复把银票往前凑，嘴里哀哀说，&ldo;您收下吧，要不我回主子跟前不好jiāo代，他又要说我办不成事儿，脑袋长着是摆设了。&rdo;

她极力替主子打圆场，他瞧出来了，是个忠心的好奴才。他呢，从来没想着把钱收回来，不是一个妈生的，好歹共着一个爹，收了钱，弘韬不讲兄弟qg谊，自己也默认了么？

她两只手递过来，模样拘谨，他看她一眼，&ldo;这钱我不能收，不光是为七爷，也是为你的面子。&rdo;

定宜讪讪笑道：&ldo;我一个下人，能有什么面子。您不收，我没法跟主子jiāo差呀。七爷说得挺明白的，我办不成事儿，他往后可要狠狠削我啦。&rdo;

夸大归夸大，实在也差不离了。这钱搁在她手上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要十二爷点头，她就一身轻松了。

&ldo;既这么，你自己留下吧！&rdo;他踅过身，佯佯踱开去，打了细褶的袍角，每一次迈动都仿佛开阖的扇面。

定宜犹如芒刺在背，忙说不敢，&ldo;十二爷就别叫我为难了，您收下了我好回话儿，要不您让我怎么办呢。&rdo;

他笑道：&ldo;本来钱没落进你的腰包，你也空顶一个名头，倒不如坐实了，心里才不觉得冤枉。欠人qg是欠，欠债也是欠，虱多不痒，还怕什么？难道你不愿欠着我，qg愿欠着七爷么？&rdo;

照理说债主是谁都一样，无非一分为二，十二爷的人qg照欠，七爷那儿现背上三千两罢了。三千两啊，有钱人大来大往，她这下是掉进井里爬不上来了，想想都yu哭无泪。

她摇头说：&ldo;那我也不能昧这个钱啊，我留下算怎么回事呢。您别逗我了，再逗我我可给您跪下了。&rdo;

她说着，膝头子真要往下点，被他探手掺了起来，&ldo;就算膝下没huáng金，也别不拿自己当时事儿。我没逗你，让你留着是心里话。有钱傍身，底气也足。你不是还有师父要孝敬吗，往后花钱的地方多了。&rdo;

她说：&ldo;不要紧的，我师父不是那种爱花大钱的人，我胡乱挣点儿，咱们爷俩能过得挺好了。&rdo;

他无奈一笑，&ldo;胡乱挣点儿？给人抹墙，追赶着红白喜事做chui鼓手？&rdo;

她咧嘴道：&ldo;那有什么的，老百姓不就那么过嘛，一年四季找活儿gān，没活儿呢，等庄稼熟了，大秋二秋，连捡带偷……&rdo;说漏了嘴，靦脸笑道，&ldo;我这样的算手艺人，来钱也挺快的，您别可怜我。再说我现在在七爷府上有正经差事了，一年现银加上粟米折变，比茶房拜堂阿1挣得多，有三十七两呢。&rdo;

&ldo;一年三十七两，欠银三千两，不吃不喝得还八十一年，这笔帐算过没有？&rdo;他直望进她眼里去，&ldo;欠着我的银子，只收本金，不加利钱，这样不好么？&rdo;

定宜一脸的绝望，&ldo;八十一年……我到死都还不上了。&rdo;

&ldo;那就还一辈子，人死债消就是了……要早知道，当初就该让你进我府里，何至于辗转投到七爷门下。&rdo;他叹了口气，&ldo;七爷硬要算账，我也没有推脱的道理，就是觉得这钱拿回来，味儿都变了，所以搁在你那里，我图个心安。&rdo;

定宜进退两难，摆手说：&ldo;您千万别这么的，我危难的时候您帮我的忙，临了我还落您几千两，我成什么人了！&rdo;她把银票放在炕桌上，退后几步说，&ldo;我不得您钱，我该着您qg儿，遇着机会一定报答您。至于七爷那儿，横竖我是他的奴才，他也说了，我儿子还是他的家生子儿奴才呢，我这辈里还不了，让我儿子接着还，总有还完的一天。&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