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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8章（第1页）

孽子不能出世，论理我当高兴才是。我抚一抚胸口，想要摸清楚那一阵莫名其妙的痛楚是从何处而来。那孩子是柔桑对母亲的顺从，也是柔桑对宿命的反抗，是朱云罪恶的血脉，也是朱云倔强的留存，是熙平遗下的母爱，也是熙平垂死的挣扎。他就这样无声无息死在母腹之中，我所有关于如何面对这孩子的设想，都落了空。孩子没有了，我对柔桑的恨意仿佛也掏空了大半。我叹道：&ldo;知道了。&rdo;

李威呆站了片刻，见我无话，只得躬身告退。

银杏目送小钱与李威走出院子，忍不住微笑道：&ldo;奴婢看他眼巴巴地看着姑娘，姑娘就是不肯关心一下信王。七尺男儿，真是可怜又好笑。&rdo;

我哼了一声：&ldo;信王凯旋，不就是昌王兵败么？这话我怎么说得出口？&rdo;

银杏笑道：&ldo;曹氏病了，姑娘可要去景灵宫？&rdo;

为了让柔桑母子活下来，熙平长公主不惜抛出举家十七条性命。那孩子还未出世，便已是周身血污。想来不堪重负，所以自行离去。&ldo;曹氏没了孩子，也甚是可怜，毕竟是故主，去瞧一瞧好了。备车，现在就去。&rdo;

银杏忙道：&ldo;奴婢以为姑娘还是过两日去的好。曹氏刚刚小产，恐怕信王妃也是这会儿去探望。信王妃正恼着姑娘，若碰上了，只怕不好。&rdo;

我笑道：&ldo;我死且不怕，还会怕信王妃么？&rdo;

车从后门入景灵宫，才行了一箭之地，便听对面有车驶来。道路狭窄，我命人避让道旁。对面的车却停了下来，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问道：&ldo;是谁进宫来？&rdo;

银杏连忙下车行礼，恭恭敬敬道：&ldo;新平侯进宫来看望曹娘娘。&rdo;

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笑道：&ldo;原来是玉机妹妹。&rdo;接着便听银杏朗声道：&ldo;奴婢参见信王妃。&rdo;

我只得下车，深深行了一礼。启春权势滔天，却与我一样，单车入宫，身边的从人也只有两个丫头，一个内官，一个车夫而已。她亲自下车扶我起身，又还了一礼：&ldo;许久不见妹妹了，妹妹一切可好？&rdo;

启春绾着螺髻，只戴了一对素银簪子。淡石青色的纱衣，透出衣襟上用银丝绣成的云凤纹，益发显得飘逸而凝练。相比之下，我的白衣显得乏味而造作。

我笑道：&ldo;一切都好，谢王妃关怀。&rdo;

启春笑意亲和：&ldo;表妹是妹妹的旧主，素来待妹妹亲厚，我听说，她还亲自去仁和屯看望过妹妹。信王曾数次让妹妹来景灵宫看望表妹，妹妹今日才来，可真是无情。&rdo;

我只得道：&ldo;王妃所言甚是。&rdo;

启春笑道：&ldo;妹妹进去吧，我也该走了。&rdo;彼此行过礼，启春登车而去。我望着她的车出了宫门，这才打发车马出去，带着银杏步行入宫。

甫一转身，银杏便迫不及待道：&ldo;信王妃知道曹娘娘去过仁和屯也就罢了，又是如何知道信王曾让姑娘来景灵宫的？&rdo;

我笑道：&ldo;昨夜我曾向信王提及，曹氏未入宫前，曾来过仁和屯。信王也曾好几次命我看望曹氏。&rdo;

银杏蹙眉不平：&ldo;信王怎能将与姑娘说的话，转头说给王妃听？&rdo;

我不以为然道：&ldo;你还没有明白么？信王与王妃是结发夫妻，患难爱侣，情分非比寻常，自来是无话不说。夫妇之间，说便说了，有何出奇？王妃还曾劝我嫁给信王呢。若不是那日一时动了歪念想杀我，信王对她的话自是深信不疑。&rdo;

银杏道：&ldo;可是越国夫人说‐‐&rdo;

我笑道：&ldo;信王妃是最讨厌商人的，少年时便与越国夫人性情不合，两人是从来不说话的。先帝在的时候也还罢了，如今越国夫人除了一点钱财和一个虚爵，还有什么？信王妃若真的心狠手辣，随便找个借口，便能料理了越国夫人，即便软禁、用刑、下毒，谁又奈何得了信王妃？越国夫人的话是很有道理，终究也要信王妃权衡利弊，认了这个道理才是。&rdo;

银杏无言以答，甚是沮丧，只一味低头呆望自己的脚步。景灵宫冷清，四望不见一人，她的脚步虽轻，仍有微弱的回响，像是一个孤独的人在自问自答。银杏走了好一会儿，方叹道：&ldo;越国夫人一说，奴婢觉得是姑娘赢了，听姑娘一说，又觉得信王妃胜了。&rdo;

我笑道：&ldo;信王掌控朝局，信王妃自然也春风得意。每日迎来送往，不知道多忙碌，只怕没有多少心思耗费在这种情爱小事上。大局如此，细小胜负，根本不必放在心上。&rdo;说着心中一动，&ldo;你不若想想，倘若我让钜兄弟去刺杀信王妃，信王还会待我和颜悦色么？&rdo;

银杏恍然道：&ldo;姑娘这样说，奴婢就明白了。&rdo;

沿着矮墙过去，柔桑的殿宇在望，虽然高大宽敞，终究敝旧。庑瓦缺损，门墙剥落，彩漆灰败，镂雕模糊。柔桑在此软禁，就像她的心居于她的胸膛，一般的仓皇而破败。她应当在此囚禁一生才是。想到这里，我隐有快意。我又道：&ldo;若那日我死在信王府，信王这会儿已经登基了。信王妃深爱夫君，自然要帮他完成心愿。借华阳的手杀我，实乃上上之策。换了我，也想不出更好的防患未然的办法了。&rdo;

第三十五章梨花尽落

领我进来的老宫女请我在檐下稍候，自己先进殿禀报。

整座宫苑冷冷清清的，正殿外空无一人。两株梧桐寂寂相对，树下两大一小三头灰鹿呆望来人，石雕似的一动不动。树影落在石台上，砖fèng中生出丛丛杂糙。风吹糙偃，阶前的铜凤微染绿意。天气阴沉闷热，红墙碧树都笼罩着一层灰意。

柔桑的声音临窗而起：&ldo;只有这些东西能带出宫来，你们爱什么就都拿去吧，来日散了，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rdo;宫女们唤着&ldo;娘娘&rdo;，抽抽噎噎哭成一片。

老宫女道：&ldo;启禀娘娘，朱君侯来了，正在殿外等候。&rdo;

柔桑道：&ldo;快请玉机姐姐进来！&rdo;

我随老宫人走入西偏殿。只见柔桑披散着长发，侧卧在榻上，青裙委地，面色蜡黄。她以手支腮，正看着宫女们将她多年收藏的物事铺排在地上。衣裳首饰，日用什物，书籍文墨，陈设玩物，样样俱全，几乎找不到地方插下足去。四个白衣宫女沿墙跪着，低头哀哀哭泣。

我屈一屈膝道：&ldo;县主可还安好？&rdo;

柔桑挣扎着想坐起身，却力气不支。几个宫女都来不及上前相扶，我连忙托住她的肩膀，在她腰后垫上软枕。柔桑敛裙，蜷起双腿，示意我坐在榻上，一面抚着鬓边的乱发，笑道：&ldo;姐姐还记得，如今也只有玉机姐姐唤我县主了。&rdo;

我微微一笑：&ldo;在玉机的心里，你永远是柔桑县主。&rdo;

柔桑的眼睛顿时红了，低了头悄悄抹了眼泪。几个宫女还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柔桑挥一挥袖道：&ldo;都下去吧，我和玉机姐姐说说话。&rdo;众女起身，贴着墙根出去了。柔桑一指地上的物事，&ldo;这里的东西我都不用了，正要散了去。姐姐既然来了，也挑一样去，留作纪念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