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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第1页）

军屯虽好，但是时日久了，不免滋生了一种弊端，许多军户们数代耕种，极少打仗，练兵亦松，便渐渐不知兵事，几近于农夫。是以辽东诸卫所军，除了各将所养的家兵，竟没有多少战力，遇到夷人进攻，唯以城堡为据，极少出战。

上一次玉瀚带兵在赫图城下，之所以令史友带兵回城，一是为的夷人定会放史友回去，然后夺襄平城，二就是看出襄平兵马完全不是东夷人的对手，硬拼之下损失只能更重。眼下他虽然升任总兵，却没有去广宁，反留在离东夷最近的襄平城，便是要重新打造出有如本朝初年般强悍的辽东兵马，再战东夷人。

这些新选出来的辽东兵，不再需要担负起屯田的任务。他们的田地都由卫所里其他人负责耕种，到了秋收时按田亩交给他们一定的粮食。同时，卫所里留下的兵士，也只需负责耕种、守城，再不调他们出征了。

如此，寻常军屯人家只要专心种地，夷人来时参加守城便可，而新选的辽东军才是真正的军队，战时出征，平时练兵，不再操农夫之事。

到了孟兰盆节，汤玉瀚还特别隆重地祭拜了殉国将士们，亦是重整军心。

云娘见襄平军战旗飘飘，刀枪森森地出城，突然便想起来一个人，却将家里的事情都放下，换了素衣，备了祭礼，亲自提着祭篮出城。当时二舅舅率大军前来，自己急忙交待了事情便北上去寻玉瀚，只听得她就葬在了跳下城墙之处，之后便就忘记了。

如果没有史夫人，襄平城未必能守得住，自己十分领她的情，也敬她的人，更悲叹她的命运。

如此感慨着出了北城门，四顾一望，却不见墓碑土丘，寻个人问了一声，却道：&ldo;那墓早平了，棺木却还没动，仍在原处。&rdo;

云娘不解，&ldo;是何人平的？先前不是大家商议了就葬在那处的吗？&rdo;

&ldo;也并非是谁平的，而是当时正是隆冬，挖土不易，只勉强将人埋了，土封本就不高大，春天雪化了，风又一吹便更加不显。原本说要立碑，后来又不立了，便看不大出来，且史家亦无人管。&rdo;

&ldo;史家人呢？&rdo;当初自己可是让人保住史家的小辈们了。

答话的人是认得云娘的，便陪笑道：&ldo;听说夫人特别关照了史家，因此倒也没有人再为难他们，现在回到原籍去了。&rdo;

&ldo;可知他们原籍在哪里？&rdo;

&ldo;倒是不大清楚，不外是下面哪一处的军屯。&rdo;

云娘怅然若失，命人在城门处借了了锹镐，亲自将土封加厚，又凭吊设祭方回。

汤玉瀚当日回来甚晚，却见云娘还没有睡，正在灯下写字，便道：&ldo;有什么急的，明日里再写，小心伤了眼睛。&rdo;

云娘见了他却摇头道：&ldo;这折子明日就要送出去，今天一定要写好，你帮我看看文辞，是不是应该再改得雅一些。&rdo;说着将自己写的折子递过来给他，又将史夫人的事情详细地讲给他听，末了道：&ldo;我原以为朝廷定然彰表史夫人她的儿子们呢，回来问了，原来并没有，只免了史家一家的罪，史夫人不但没有封赏，就连原来的诰命夫人都夺了。&rdo;

汤玉瀚回辽东后自然也听过史夫人的事，只是廖廖数句，当时并未十分在意。现在听云娘绘声绘色地讲起当时史夫人带着儿子亲上城墙杀敌，又教她犒军守城的功劳，便也赞叹不已，&ldo;不想小小的边城，竟有如此不凡的巾帼英雄！&rdo;又道：&ldo;朝廷之所以没有封赏史夫人，是因为史夫人诰命夫人是因为史友才得的。史友反叛，史夫人的诰命身份自然就没了，且按例她和史家人做为史友家眷要受到牵连，如今没有问他们的罪便是格外开恩了。&rdo;

又将先朝时的掌故讲给她听，&ldo;易安居士也曾因出首告夫而受牢狱之灾，尽管她并无过错，所告之事也有道理，又有实据，只是律令即如此，朝廷如此判决并非没有道理。&rdo;

云娘却不服，&ldo;女子嫁人了，自然以夫君为重，但是若是嫁到了贼人，是跟着他去做贼对还是将贼告官对？&rdo;

汤玉瀚只觉得自己学识十分地渊博，举了易安居士的例子来说明，没想到反被云娘问住了，&ldo;做贼自然是错的，可是按律令妇人告夫便要先入狱两年，可若是不告，恐怕也就等于与贼为伍了。果真为难。&rdo;

云娘便气道：&ldo;史友反叛朝廷，史夫人本不知道，而且她一心向着天|朝，亲自率儿子上城墙杀敌，怎么能因为史友的罪而抹杀呢？&rdo;

汤玉瀚并不是迂腐的人，设身处地想了一想，便道：&ldo;你说的有理，我来给朝廷上书，为史夫人请求封赏。&rdo;

云娘摇头，&ldo;此事与我关系深切，我便想自己上书。而且，我亦不只要为史夫人请求封赏，而是要将此事到皇后面前辩明是非，将来若是再有如此遭遇的女子，也可以按此例得到保全。&rdo;

云娘一向是个温和的人，且她并不大关切时事，反倒宁愿自己关上门织锦，但是今日突然十分地倔强，自然是感伤史夫人之事，但汤玉瀚也品出另外的意味。就像自己早知道的，她这个如水般的女人，骨子里却是极刚硬的，当年她一嫁所遇非人，就没有忍气吞声，决然和离。

自己中伏遇难，多少回来的人说了，就连二舅舅都信了，唯有她只凭着当时自己一点安慰她的心，拖着病体毅然北上，竟然就找到了西夷人的驻地，将自己接了回来。

眼下的事情道理其实是相似的，史夫人就是不甘心为叛贼的家眷，才跳下城墙，云娘便是替她鸣不平。

无怪当初结识了云娘之后，自己便越来越被她吸引，一个柔软的女子，却有如此的豪情，方是她真正不同寻常的风格，就如高高山上莹白如玉长年不化的雪一般傲然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