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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惊险万分地走到江心,常洪嘉正要加快几步,江水中忽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黑影,蜿蜒数里,从极深的江底向水面游来,身影越来越清晰,搏击风浪,湍急的江流也未把它撞偏一分。不到片刻,就看见那黑影冲出水面,身如长龙,通体上下覆满黑色鳞片,从佛珠浮桥上空跃过,由於身形极长,许久才看见渐细的尾端。
没等看清是什麽怪物,浮桥的另一边已溅起滔天水花,黑影头部渐渐向江水更深处潜去,水面刚要恢复平静,就看见怪物尾部一甩,将常洪嘉扫落浮桥。
这一下变故突起,常洪嘉还未回神,就一连吞入了几口江水,视线在水中渐渐捕捉到那巨大的影子,却是一条大得出奇的黑蛇。每当常洪嘉被江水冲远一些,蛇身就往上一浮,把他在水中驮起几分。
一蛇一人就这样顺流而下,魏晴岚在岸边听见水声,回头一望,只见水花,一时间脸色大变,沿著江岸急急走了几步。与此同时,北方天幕上又有一枚烟火炸响,只是换了另一种烟火剂,升空之际金光刺目。
和尚面色一沉,低声道:「快去救人,我在迦叶寺等你。」说著,收了佛珠,施展身法,人一步不停地朝北掠去。
魏晴岚也知道此时不能耽搁,双足踏水,顺著江面一路疾行,望见常洪嘉在前方江水中半沉半浮,几次伸手去捞,都被水流冲偏。江道渐窄,江水越急,常洪嘉没入江水时,仍可听见水流激石作声,黑蛇见他呛水,再一次将常洪嘉托出水面。
就在这时,常洪嘉突然想起什麽,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是你吗?」谷中那尾黑蝮蛇,原本就先他一步进入幻境。只是未曾想过,会变得这麽大。
巨蛇铜钟一般的眼睛回头看了一眼:「你跟著他们干什麽!」常洪嘉微微一愣,还没明白,听见那黑蛇又骂道:「他们要做什麽,你反其道而行之,有了变数,才会有一线生机!跟著他们走,只会重蹈覆辙!你是局外人,怎麽也……」常洪嘉这才醒悟它撞自己下桥,原来是为了破这个僵局。黑蛇见他明白过来,哼了一声:「我出来半天,该回去了。」常洪嘉吃了一惊,又吞入几口江水,努力扑腾了几下,才问:「回哪里?」黑蛇嗤道:「果然是呆子。」说著,身影一花,竟化作道道黑雾,往江水上游散去。
常洪嘉挣扎著回头去看,身後却一个大浪打来,人瞬间沉入水中。他不谙水性,眼看著要沉到江水更深处,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忽然有一只手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墨绿色的宽大衣袖在眼前一荡,把常洪嘉从水中一把拎起。
那妖怪得了手,身形施展,脚下轻点,带著人如风一般掠回岸边。
常洪嘉惊魂甫定,看到是魏晴岚,脸上才稍微有些血色。适才呛了水,人彷佛还在同江流搏斗,被魏晴岚拉著,没走几步就瘫坐在地上。那妖怪见常洪嘉脸色苍白,一身布衣不住地往下滴水,不由停了下来。虽未出言催促,眼睛却时不时地朝北瞟去。
常洪嘉自然知道他急的是什麽,心里也想和他一道去找那和尚,偏偏记著黑蛇的嘱咐,犹豫许久,才明知故问道:「谷主,大师可是先走了?」魏晴岚点了点头,顾盼之间,看常洪嘉冻得有些瑟缩,便拿食指和拇指轻轻一擦,生出一团碧绿的火苗,自己举著火,静静地蹲在一旁。
常洪嘉脸上免不了有些发烫,连连道谢,藉著那点温度,用力拧起滴水的衣袖。魏晴岚一抬眼,正好看见这呆子通红的耳朵,嘴角笑意渐深,用腹语道:「等衣服乾了,我们就去追人。」常洪嘉「啊」了一声,许久才重新笑了一笑。魏晴岚第一次见他这样踟蹰,有些奇怪,小声问:「你怎麽了?」常洪嘉不知道如何回他,木然坐著,千思万绪之际,手指被火焰烫了一下,痛得一个激灵,匆匆缩回手。那妖怪也吓了一跳,当即把那团火挪远了些,然而等看清常洪嘉痛得皱眉的样子,又咧嘴笑了起来,伸手把常洪嘉脸上的水珠轻轻揩去。
那呆子几时见过谷主这样肆无忌惮的笑意,出了一会神,终於下定决心,要照黑蛇说的行事。只是没想到魏晴岚等了一阵,就有些心不在焉,站起身来,朝常洪嘉说:「走,我背你。」常洪嘉吃了一惊,看著魏晴岚扭头回望的侧脸,有一瞬间,又想唯命是从,幸好还记得「反其道而行之」那句话,一面退了两步,一面低声说:「不行,我还是自己……」魏晴岚只当他还在客套,硬是把人拽了过来。常洪嘉被他一扯,不由自主地扑在那妖怪背上,还未从这肌肤相贴的震慑中回神,魏晴岚双手向後一搂,已轻轻松松地把他背了起来。
虽说蛇类体温偏凉,但背著浑身冰冷、还在往下滴水的常洪嘉,也冻得轻轻一颤,用腹语嘟囔了一句:「好冷。」看著魏晴岚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常洪嘉脸色发白,却不知如何让他停下来,慌得直劝:「谷主,歇一歇再走吧。」那妖怪一阵莫名,连连摇头:「正事要紧,不能再歇了。」常洪嘉自是更加著急,渐渐挣扎起来。
魏晴岚先前只道他是随口一说,直到此时,才知道这人句句认真。等那呆子下到地上,一抬头,正对上魏晴岚探询的视线,心中骤然一凉,胡乱道:「谷主,先垫垫肚子再走吧。」那妖怪一副不能苟同的样子,常洪嘉不敢看他,动身去拾乾柴,等把柴火拢成一堆,却不知要煮些什麽。魏晴岚抱臂站在一旁,显是有些动怒:「还要多久?」常洪嘉四下看了看,没看到什麽野味,还在硬著头皮道:「谷主先歇一歇,洪嘉去采几味能果腹的药材……」魏晴岚听得掉头就走,常洪嘉慌忙道:「谷主,洪嘉有要事要说。」魏晴岚想到和尚独自涉险,早已心急如焚,听到常洪嘉改口,也未曾停步。常洪嘉追著妖怪走了老远,口中不断重复:「洪嘉确实有要事要说。」如此五六遍,魏晴岚才愤然驻足,回过头,用腹语道:「你说。」常洪嘉再度口讷起来,早已习惯魏晴岚说什麽,他做什麽,反其道而行之、与那人针锋相对,比让他赴汤蹈火还难。
眼看魏晴岚又要走了,才急道:「洪嘉想问……」虽说是为了拖延时间,可一对上这个人,总害怕自己的言谈举止,有丝毫的不敬重。
「如果以後回了鹤返谷,能不能留在谷里,终此一生……都不娶妻,只给谷主斟茶送水……」这些话,刚回鹤返谷的时候,明明已经问过一回魏晴岚。此时再问,心中的忐忑仍不能减去一分。
只要是对著这个人,无论什麽事情,彷佛都是奢求。造化生人,既然使人直立於天地之间,为何又要替每个人都造出这麽一尊高不可攀的神来。因他魂不守舍,因他诸般狂态,因他喜怒而喜怒。
自己对谷主如此,谷主对和尚亦是如此。只要一句首肯,便可心满意足,只要他一句话,便能定自己往後几十年的去从。这些尘念,算要事吗?
魏晴岚听到这里,勃然怒道:「你要问的就是这些废话?和尚如果遇险,我会恨自己一辈子!我要去救人,你忙你的斟茶倒水去吧!」说著,一甩袖,一个人向北掠去。常洪嘉站在原地,脸上犹挂著慌张拘谨的笑容。
只要是对著这个人,无论什麽事情,彷佛都是奢求,他的终此一生,不过是他的过耳风。
第五章
往北五十馀里,山道渐狭,林木渐丰,不知不觉就入了迦叶寺的地界。
放眼望去,一座三人来高的劝善碑挡在山门正中。山腰群松掩映,隐约可见一条登山石阶通向顶峰,由於山势极险,石阶几成直上直下之势,最陡之处,已无石阶可凿,仅有数道钉在石壁上的铁鍊,绷得笔直,穿入云雾深处。迦叶寺便建在云雾环绕间,山上精舍绀宇数以千计,四面百馀峰,无峰不寺。
魏晴岚刚到碑下,就看见那和尚从山上下来,随行的六七名武僧都面容肃穆。
和尚看他衣衫被树枝刮破了十馀处,右额角赫然一块瘀青,愣了片刻方问:「蛇妖,怎麽这般不小心?」魏晴岚一眼望见他僧袍上血迹斑斑,气息竟是有些不稳,用腹语道:「我怕你出事。」那和尚微微一笑,答的还是寺中种种:「你放心,山上有我师弟在镇守,并无大碍。」说完,看魏晴岚满脸忐忑,又温声宽慰了几句:「几位师弟都是性情耿直之人,看到你是妖,说不定会有些苛刻。你晚来一步,反倒是好事。」魏晴岚低著头,揉了揉瘀青的地方,想到自己之所以晚来一步的原因,心里依旧有些不快。
和尚朝几位武僧叮嘱了几句,待他们各自散了,才孤身领魏晴岚去巡山,期间说起这次迦叶寺大难,只道:「不知道何处来了一只魅虚,擅长蛊惑人心、附体成形之术。
「先前有弟子化缘回山,半道被它附身,一路跟回山上,闯佛殿、破罗汉阵,夺走了寺中供奉的佛器,直打到舍利塔下。在它面前,根基深厚的僧人还能维持一线清明,定力不足的弟子,不免惹出许多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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