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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第1页）

祖彦说：&ldo;我爹的案子只怕是无力回天了，他只嘱咐岳父大人您要小心。&rdo;

陈廷敬仍不心甘，问：&ldo;皇上召见你爹，案子不问半句，只是挑唆你爹说出我的不是？&rdo;

祖彦道：&ldo;正是。我爹不肯编出话来说您，皇上就大为光火！&rdo;

皇上如何垂问，张汧如何奏对，祖彦已说过多次，陈廷敬仍是细细询问。

几日下来，陈廷敬便形容枯槁了。人总有贪生怕死之心，可他的郁愤和哀伤更甚于惧死。凭着皇上的聪明，不会看不到他的忠心，可皇上为什么总要寻事儿整他呢？陈廷敬慢慢就想明白了，皇上并不是不相信王继文的贪，而是不想让臣工们背后说他昏。陈廷敬查出了王继文的贪行，恰好显得皇上不善识人。

过几日，皇上召陈廷敬去了畅春园，劈头就说：&ldo;你的折子朕看了。你果然查清王继文是个贪官，朕失察了。你明察秋毫，朕有眼无珠；你嫉恶如仇，朕藏污纳垢；你忠直公允，朕狭隘偏私；你是完人、圣人，朕是庸人、小人！&rdo;

陈廷敬连连叩头道：&ldo;皇上息怒，臣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皇上！&rdo;

皇上冷冷一笑，道：&ldo;你为了朕？朕说王继文能干，升了他云贵总督，你马上就要去云南查他。你不是专门给朕拆台，千里迢迢跑到云南去，来回将近一年，这是何苦？&rdo;

陈廷敬只得学聪明些，他早想好了招，道：&ldo;启奏皇上，现在还不能断言王继文就是贪官。&rdo;

皇上从陈廷敬进门开始都没有看他一眼，这会儿缓缓抬起头来，说：&ldo;咦，这可怪了。你起来说话吧。&rdo;

陈廷敬谢过皇上，仍跪着奏道：&ldo;臣在云南查了三笔账，一、库银亏空九十万两，其中七十八万两挪作协饷，十二万两被幕僚杨文启贪了；二、吴三桂留下白银三千多万两，粮食五千多万斤，糙料一千多万捆，都被王继文隐瞒，部分粮糙充作协饷，银两却是分文不动。但朝廷每年拨给云南境内驿站的银钱，都被驿丞向保拿现成的粮糙串换，银子也叫他贪了；三、建造大观楼余银九万多两，也被幕僚杨文启贪了。倒是王继文自己不见有半丝贪污。&rdo;

皇上冷冷地瞟了眼陈廷敬，独自转身出去，走到澹宁居外垂花门下，伫立良久。皇上这会儿其实并不想真把陈廷敬怎么样，只是想抓住他些把柄，别让他太自以为是了。大臣如果自比圣贤，想参谁就参谁，想保谁就保谁，不是个好事。识人如玉，毫无瑕疵，倒不像真的了，并不好看。张善德小心跟在后面，听候吩咐。

皇上闭目片刻，道：&ldo;叫他出来吧。&rdo;

张善德忙回到里头，见陈廷敬依然跪在那里。张善德过去说：&ldo;陈大人，皇上召您哪。&rdo;

陈廷敬起了身，点头道了谢。张善德悄声儿说：&ldo;陈大人，您就顺着皇上的意，别认死理儿。&rdo;陈廷敬默然点头，心里暗自叹息。

陈廷敬还没来得及叩拜，皇上说话了：&ldo;如此说，王继文自己在钱字上头，倒还干干净净？&rdo;

陈廷敬说：&ldo;臣尚未查出王继文自己在银钱上头有什么不干净的。&rdo;

皇上叹道：&ldo;这个王继文，何苦来！&rdo;

陈廷敬私下却想，做官的贪利只是小贪，贪名贪权才是大贪。自古就有些清廉自许的官员，为了博取清名，为了做上大官，尽干些苛刻百姓的事。王继文便是这样的大贪，云南百姓暂时不纳税赋，日后可是要加倍追讨的。这番想法，陈廷敬原想对皇上说出来的；可他听了张善德的嘱咐，便把这番话咽下去了。

皇上心里仍是有气，问道：&ldo;王继文毕竟亏空了库银，隐瞒吴三桂留下的银粮尤其罪重。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他？&rdo;

陈廷敬听皇上这口气，心领神会，道：&ldo;臣以为，当今之际，还不能过严处置王继文。要论他的罪，只能说他好大喜功，挪用库银办理协饷，本人并无半点儿贪污。还应摆出他在平定吴三桂时候的功绩，摆出他治理滇池、开垦良田的作为，替他开脱些罪责。&rdo;

陈廷敬说完这番话，便低头等着皇上旨意。皇上却并不接话，只道：&ldo;廷敬，你随朕在园子里走走吧。&rdo;

今儿天阴，又有风，园子里清凉无比。皇上说：&ldo;廷敬，朕原想在热河修园子，你说国力尚艰，不宜大兴土木。朕听了你的话，不修了。这里是前明留下的旧园子，朕让人略作修缮，也还住得人。&rdo;

陈廷敬回道：&ldo;臣每进一言，都要扪心自问，是否真为皇上着想。&rdo;

皇上又道：&ldo;廷敬，你是朕的老臣忠臣。朕知道，你办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是秉着一片忠心。可朕有时仍要责怪你，你知道为什么吗？&rdo;

皇上说罢，停下来望着陈廷敬。陈廷敬拱手低头，一字一句道：&ldo;臣不识时务！&rdo;

皇上笑道：&ldo;廷敬终于明白了。就说这云南王继文的案子，你一提起，朕就知道该查。可是现在就查，还是将来再查？这里面有讲究。朕原本打算先收拾了噶尔丹，再把各省库银查查。毕竟征剿噶尔丹，才是当前朝廷最大的事情！热河的园子，现在不修，将来还是要修的！&rdo;

听了皇上这些话，陈廷敬反而真觉得有些羞愧了。陈廷敬不多说话，只听皇上谕示：&ldo;王继文的确可恶，你说不从严查办，很合朕的心意。才出了张汧贪污大案，尚未处理完结，又冒出个更大的贪官王继文，朝廷的脸面往哪里搁？王继文朕心里是有数的，他这种官员，才干是有的，只是官瘾太重，急功近利。他对上邀功请赏，对下假施德政。这种人官做得越大，贻祸更是深远。&rdo;

陈廷敬道：&ldo;皇上明鉴！且这种官员，有的要到身后多年，后人才看出他的jian邪！&rdo;

皇上长叹道：&ldo;朕的确失察了呀！&rdo;

听着这声叹息，陈廷敬更明白了皇上的确不易，便道：&ldo;皇上不必自责，好在王继文的面目已被戳穿了。皇上，臣还有一条建议。&rdo;

陈廷敬抬头看看皇上脸色，接着说道：&ldo;吴三桂留下的三千多万两银子，念云南地贫民穷，拨一千万两补充云南库银，另外两千万两速速上解进京！所余粮糙就地封存，着云南巡抚衙门看管，日后充作军饷。&rdo;

皇上想了想，道：&ldo;朕就依你的意思办。只是吴三桂所留银粮的处置，必须机密办理，不要弄得尽人皆知！&rdo;

因又说到云南税赋新法，皇上道：&ldo;朕细细看了，不失为好办法，可准予施行，其他相似省份都可借鉴。廷敬理财确有手段。&rdo;

陈廷敬说：&ldo;臣不敢贪天之功，这个税赋新法，是阚祯兆父子拿出来的。臣只是参照朝廷成例，略作修改而已。&rdo;

皇上问道：&ldo;阚祯兆父子？&rdo;陈廷敬便把阚家的忠义仁德粗略说了，皇上听罢唏嘘良久，道：&ldo;他们倒真是身远江湖，心近君国啊！&rdo;

月媛同家瑶、祖彦、壮履在堂屋里镇日相对枯坐，尖着耳朵听门上动静。忽听得外头有响动，好像是老爷回来了。月媛脸色煞白，忙起身迎了出去。家瑶、祖彦、壮履也跟了出去。见老爷身子很倦的样子，谁也不敢多问。陈廷敬见大家这番光景，知道都在替他担心，便把觐见的情形大略说了。月媛这才千斤石头落了地，长长地叹了一声。这几日，一家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上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