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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第1页）

静室中，观主张开眼，淡淡地道：&ldo;最近你倒是来的格外勤快。&rdo;

&ldo;姑祖母说笑了，以前我也常来。&rdo;崔渊故作无辜地回道。确实如此，他算是崔家诸人中往来青光观最多之人。每逢回到长安，他便会前来拜望，所以才积累起了眼下这般的姑侄孙情谊。不过，那时候当然与如今的频繁程度无法相比。

观主瞥了他一眼：&ldo;你的心思，早便路人皆知了，也不必隐瞒。&rdo;

&ldo;那姑祖母觉着，我是否能得偿所愿？&rdo;崔渊索性问道。

&ldo;那便端看清净心中如何想了。她若解不开心结，你也只能继续守下去。&rdo;观主道，&ldo;以前我也不知，你竟然生了这般厚的脸皮。有这样的脸皮，想必不管是谁，迟早磨也被你磨回家去了。&rdo;

听了她的打趣，崔渊不由得朗声大笑起来：&ldo;我不过是不愿藏着掖着而已。心悦便是心悦，又有什么不能直言的？知己之间相谈甚欢便引为佳话，男女之间相互爱慕反倒是有违礼法，简直滑稽得很！&rdo;

观主笑了笑，接道：&ldo;以清净的性子，率直一些确实也容易令她放下心防。&rdo;

&ldo;姑祖母不想留住她？&rdo;崔渊略作思索，又问，&ldo;我觉得，她于修道一事一直很认真。&rdo;

&ldo;她确实不像那些空在道观中消磨时光之人，而是想认真地度过每一日，实实在在地充实自己，心怀善意地扶助他人。不过，即使诚心信奉道君，亦不必出家修行，在家中修行也够了。&rdo;观主半垂下眼，回道，&ldo;她刚来时，我便觉着她不适合此处。这里的女冠，都是些与家人无缘之人。她与家人彼此情谊深厚，又何必勉强分开？女冠的身份，也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超脱、那般无垢。若是频频行走于俗世与道观之间，迟早也会引来非议。&rdo;

崔渊静静地听着，若有所思。或许，他需要找个时机，问问九娘到底想借着女冠的身份做些什么。若是不问，他便不会明白她的顾虑。他的揣测猜度，未必便是她的所思所想。也只有明白她想做什么，理解她、支持她，才能获取她的心罢。

待王玫与崔简回来时，两人各提了一个素色布囊，里头放着种种粗糙的玩物，有糙编、木雕、泥塑，也有些劣质的玉石刻。因崔简的属相是马，那些木雕、泥塑、玉石刻便多是各式各样的马，有的颇像回事、活灵活现，有的造型却十分奇特。不过，崔简每一个都爱不释手，也不愿仔细挑，于是王玫便干脆全都买了回来。

&ldo;多谢王娘子。&rdo;崔渊笑着道谢。

&ldo;应该的。阿实总是挂记着我，我也一直想着如何才能表表心意，如今总算是有了机会。&rdo;王玫回道，&ldo;买来之物到底还是不及亲手做的。过些时日，我再补上一个香囊罢。久不动针线，阿实可别嫌弃才好。&rdo;

&ldo;不管王娘子做的香囊是什么样的，我一定都很喜欢。&rdo;崔简立刻接道，&ldo;王娘子也别着急，慢慢地做。&rdo;

&ldo;我本便不擅长女红针黹，若是以此为借口总拖着不愿意做可怎么办？&rdo;王玫不由得失笑道，揉了揉他的头发，&ldo;阿实，你也太贴心了。总是为他人着想，也并非不好。只是，照顾得太过了，反倒是过犹不及。&rdo;

崔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他家阿爷一眼。

崔渊勾起了嘴唇：&ldo;王娘子说得有道理，待回去后我再解释给你听。&rdo;说罢，他又从袖中取出一个扎得紧紧的浅碧色帙袋：&ldo;这是我近日绘的一幅图。因又是花鸟，便觉得送给你才最合适。&rdo;

王玫想起挂在寮舍墙上的那三幅画，突然觉得有些心虚起来。她几乎每天都会驻足在画前欣赏，总觉得越是瞧便越是喜欢。原本一幅变成三幅，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早便应该寻机会向他道谢才是。但她方才却因想避开他灼灼的目光，便带着崔简躲了出去。如今不待她就那三幅画说些什么，他便又送上一幅画‐‐她到底该如何是好？若是拒绝，想必会让他很失望？但若是接受，那便更不合适了。

&ldo;好画赠知己。&rdo;崔渊微微一笑，接着道，&ldo;我听阿实说，你很是喜欢我先前送的画，也觉得又感慨又欢喜。若是将那三幅画赠给他人，想必也很难听到他们的好言好语。不是讽刺我失了气概，便是讽刺我失了风骨。我其实一直都很想试试花鸟与人物，但若不是你主动提及，我也不会生出画它们的豪气。因而，我的花鸟画，你是唯一有资格收下的人。没有必要拒绝，也不需要想得太多。&rdo;

被绘画大家引为知己，王玫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了。但她确实真心喜爱那三幅画，便忍不住道：&ldo;我觉得山水、花鸟、人物不分高下，只是各有侧重而已。或许有人会觉得山水才足够气概，但花鸟鱼虫，各类生命，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气概？在这大千世界中，美无处不在‐‐既有雄浑之美，也有细腻之美，将美尽数绘出来，而不计较什么高下，才是大家所为。&rdo;

&ldo;确实如此。&rdo;崔渊眼尾微微一挑，目光中仿佛多了丝丝缕缕更深的意味。

王玫本能地转开了目光，不再与他对视：&ldo;那……便多谢了。&rdo;

&ldo;改日我们再来拜访。&rdo;崔渊道，&ldo;到时候，希望能听到你对这幅画的见解。&rdo;

王玫轻轻颔首：&ldo;只盼崔郎君不嫌弃我见解浅薄才好。&rdo;

&ldo;怎么会？我十分期待。&rdo;崔渊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待崔氏父子辞别之后，王玫这才回到寮舍里。她将那帙袋放在书案上，过了许久，才下定决心打开它。

那是一幅绚烂夺目的桃花图：一棵桃树自山石后探出了枝桠，枝头上粉色的桃花簇拥在一处，灼灼华丽，落英缤纷，美不胜收。她看得一惊‐‐这一回虽是工笔为主，色泽却非常浓艳，充满了热烈的活力，看得令人甚至想伸手去画里摘上一朵花、嗅一嗅香气。不愧是崔子竟，给她的四张画，竟然每一张的风格都不同。当然，这也意味着他正在尝试着勾勒出一个他眼里的完整世界。而在艺术家眼中，或许每时每刻，这个世界都会变得不同。

她正在感慨的时候，视线移到画边那一行小字上，脸庞便突然烧了起来。那异样的温度从脸颊一直延伸到耳部，&ldo;脸红耳热&rdo;这个词的涵义，她也终于头一遭有了最直观的体验。一时之间，所有的理智都像飞到了九霄云外似的。分明寮舍里一个人也没有，但她却羞窘得手足无措。

&ldo;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rdo;。

这哪里是一幅画，简直是一封情书！而且是热情燃烧的情书！看了那行字，再看那一树桃花，眼前便浮现出那双含笑的桃花眼。随着她的心念微动，那双眼中，便透出了她很想回避却不容错认的炙热情意。

她其实记得很清楚，最后告别的时候，他就是用这样一双眼睛望着她。虽然只是一眼，但却已经在她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印痕。就算她再如何欺骗自己忽视它，也始终无法忘怀。

☆、第六十四章心中纠结

&ldo;九娘？&rdo;

王玫回过神，有些恍惚地抬起首，看向难掩担忧的丹娘。她眨了眨眼睛，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垂首看向食案上那碗早就被她搅拌得面目全非的粟米粥。这粟米粥是厨下精心烹制的，她这些天来很是喜欢，几乎每日朝食都会喝。据说是以粟米混合芡实、白米、糯米，在水中浸一下午，放入陶罐当中，再注入炖鸡的高汤，烧木炭慢慢烘了一夜熬出来的。颜色金黄诱人，一层薄薄的粥油浮在面上，香浓软糯，味道也非常不错。然而，昨夜她辗转反侧、一晚难眠，今日起身后更是混混沌沌，看着这碗粟米粥也依然没什么胃口。

&ldo;九娘可是身子不舒服？&rdo;丹娘细细地端详着她的神色，蹙起眉，&ldo;奴这便去请观主来瞧一瞧。&rdo;因一时情急，她便恢复了往日的称呼。

&ldo;不必了。&rdo;王玫摇摇首，也不曾发觉什么，&ldo;我只是昨夜没睡好，所以有些昏沉罢了。&rdo;若是观主来了，一眼便能看得出她昨晚休息不足罢。至于为何睡不着，难不成她还能解释说，就因为某人送了一幅堪比情书的画，她又羞又窘又不知该如何应对，所以才难以成眠？便是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得很，前世也并非不曾恋爱过，经历的表白也有几回。或者冷静地拒绝，或者微羞地接受，开始或结束都是那般理所当然。她从来不曾如此犹豫过，更从来不曾如此纠结过‐‐心也从来不曾跳动得如此急躁过。

丹娘低声劝道：&ldo;就算没有胃口，多少也用些罢。什么都不曾动过呢，一上午如何能撑得住？&rdo;她仔细想了想，觉得自从昨日崔氏父子走后，九娘将自己关在寮舍内，便有些奇怪了。当时她离得有些远，只依稀听得他们说了些绘画之事，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劲。不过，新得的那幅画，九娘倒是不曾挂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