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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第2页）

凤台镇只有一条能过马车的街道，云意牵着马从南走到北，她的速度很慢，期间不断与街道两旁或好奇或害怕的商贩对视，围观之人战战兢兢，而她拖着孱弱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行，仿佛走完这条街，她便再不会往前多走一步。

嘴唇干涸开裂，她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却尝到腥甜的血。

很快，很快走到街尾。

她再也无处可去，同时精疲力竭，绝望的情绪一瞬间将她湮没，眼前一片黑，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多一具被命运推向绝境的躯体，那些人远远看上一眼，又各自散去，无声无息。

这些日子以来，当下是她睡得最安慰最满足的一觉。

她以为她已然死了，入了地狱或是天堂，再不为人事烦恼。

但怎奈耳边有&ldo;地狱小鬼&rdo;吵得厉害，叽叽喳喳不停，&ldo;怎么睡了这么久还不醒来，人搞成这个样子，我怎么好带到二爷跟前。&rdo;

另一人说：&ldo;千万不要，让二爷知道了，刚养好的伤又得坏事。&rdo;

&ldo;那依你看，能藏到什么时候？&rdo;

&ldo;多一日是一日，哪有人一睡不醒的？&rdo;

她浑身酸疼得厉害，睁开眼看四周，不知几时被安顿在四面灰墙的农家院，门口只挂着一道烂棉絮做挡风之用。那两只小鬼就是隔着帘子啰嗦，才让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嗓子难受，她也没力气大声喊人，见床边一只茶杯，便抓起来敲桌面。

外头两人当即忙活着把这家媳妇找来，没多久便推进来一位穿红袄的年轻妇人，扭捏着搓着手，操一口山西话问她，&ldo;妹儿睡醒了？有……有啥想吃的，额去弄。&rdo;

云意撑着手臂坐起身来，一开口嗓子如破锣，&ldo;我饿的厉害，得让我进些米粥。天冷，还劳你给我一件暖和衣裳。&rdo;

小妇人忙不迭点头，&ldo;你等着，额给你去弄去。&rdo;这就要走，闹了半天，云意连一口水都没喝着。

外头，有人隔着帘子扯嗓喊，&ldo;二爷没事，夫人放心，千万养好身子，等夫人身子好了，属下再去禀报二爷。&rdo;

&ldo;查干？&rdo;

&ldo;是是是，正是属下。&rdo;

&ldo;我身后或有追兵，你需尽快派人往南去，小心为上。&rdo;她的声音极轻，查干需竖起耳仔细听才能分辨清楚。

&ldo;夫人放心，已有人出城善后。&rdo;

&ldo;曲鹤鸣他……没能回来……也再回不来了……&rdo;

查干汉语不好，她并未直白说出个&ldo;死&rdo;字来，他却能听出她语中悲切，行军打仗的人，这些话听得多了，也能猜出大概。&ldo;我……我出城去找。&rdo;

旁边另一人推搡他，&ldo;你出去，留下这么个事儿，我怎么跟二爷交差。&rdo;

查干道：&ldo;那就你去‐‐&rdo;转而又同云意说，&ldo;夫人，这是我兄弟德玛，刚从特尔特糙原来，还不懂事，夫人见谅。&rdo;

云意问：&ldo;几时让我见二爷？&rdo;

查干为难道：&ldo;夫人且养一养，二爷如今也不大好，属下擅作主张，是怕二爷见了夫人又是心疼难过，这……二爷的身子着实经不起了。&rdo;

&ldo;知道了，你去吧‐‐&rdo;得知他近在咫尺，她心中反而平静。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见与不见不在一时。

第二天晌午查干跑来说：&ldo;曲大人已经带回来。&rdo;

&ldo;还没跟二爷提？&rdo;

&ldo;不敢提，更不敢私下收敛。&rdo;曲鹤鸣的死讯层报上去，陆晋总要追问原因，这一说就该涉及云意。

她歇息两日，已然好过许多，&ldo;你等着，我换身衣服就随你去见他。&rdo;

查干木着一张脸在门外僵立，有许多画面他一生都不愿多想，譬如昨日，他在山谷里找了一整晚，最终追着路边散落的衣裳鞋袜，在狗窝里找到几处让野狗吃得精光的人骨。拼拼凑凑才整理出大半个完整躯体，浑身上下也就头颅尚存，能依稀分辨出这便是二爷身边最得力的曲鹤鸣曲大人。

乱世浮生，生生死死他经历的多了，今日来的新兵，明日就横死沙场。但他与曲鹤鸣十几年前就认得，他不喜欢他身上那股酸腐文人的派头，曲鹤鸣看不上他们这帮子大字不识的关外武夫。但兄弟是真兄弟，感情是过了命的感情。

他仿佛自出生起就不曾哭过，直到昨夜，他亲手拼出他，过后独自一人躲到山坡后大哭一场，呜呜咽咽让月亮笑话。

想想真是没脸，恁大个人了，哭得眼泪鼻涕满脸，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

帘子被撩开，他急忙转开脸，藏起通红的眼眶。

云意找这家媳妇借了一套干净衣裳，一水儿的大红底子绿头巾，能找出头绳儿来扎上两股麻花辫就算簪了花。要不是一张脸长得过于娇媚，乍看下可真与当地农妇没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