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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从带着张绣投诚之后,一直安静地蛰伏着,谁都不知他想干什么。因此郭嘉也赞同把他请来商议,想摸摸这老家伙的底细,看他到底在织什么网。
此时贾诩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曹仁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ldo;贾先生,你有何高论?不妨说来听听。&rdo;随即用手指在嘴边比划了一下,补了一句道,&ldo;不过请先把那条流涎擦去吧。&rdo;
贾诩抬起袖口,把那串快滴到地上的口水擦干净,歉然道:&ldo;上了年纪,肺木阳虚,嘴角松弛,总是不免的,不免的。&rdo;荀彧和郭嘉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这老头子装病已经入戏太深,年头太长,恐怕他自己都不大分得清楚真假了。
许都城里曾经传过一个笑话,说贾诩出生的时候,有名医专门诊看过,说这孩子体弱多病,病根无法根除,只能苟延残喘七八十年而已。
贾诩擦拭干净,缓缓说道:&ldo;张君侯与曹公本有嫌隙。然而如今曹公却对其如此信任,请问这是什么道理?&rdo;曹仁恼怒地伸出大巴掌去拍他的肩膀:&ldo;我说老贾,你糊涂啦?咱们说陛下的事呢,能不能别老念叨你那位张君侯?&rdo;
贾诩却恍若未闻,自顾絮叨着:&ldo;设若张君侯突然举军投效,曹公必然心生疑窦,难以信交。是以当日董承作乱之时,西军入城深入腹心,许都阖城皆在张君侯一掌之中。可他平定祸乱之后,敛兵掩旗,自引军退去,世人方知君侯忠义。&rdo;
荀彧、郭嘉同时颔首。西兵入城,绝对是一次极为大胆的操作。谁也没料到,与曹公血海深仇的张绣居然突然反正,杀了董承一个措手不及,而且放着近在咫尺的司空府不入,乖乖退出了城去。一直到那时,荀彧才算是对张、贾二人真正放心。
&ldo;所以我一直对张君侯说,先有大疑,始有大信。&rdo;贾诩说到这时,把声音略提高了些,&ldo;张君侯能如此,别人亦能。&rdo;
曹仁疑道:&ldo;你的意思是……陛下不是真的要去官渡,而是在政治上做个姿态。打算借此取信曹公?&rdo;
&ldo;调皮的小孩子闯了祸,总会试图表现得很乖巧,免受责罚。&rdo;贾诩的话从来不肯说得直白,拐弯抹角,躲躲闪闪,但偏偏在座的人都听懂了。
董承之乱被荀彧控制在一个非常小的范围内,雒阳群臣没有遭到大清洗,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天子参与了这件事‐‐但这不代表曹公对天子没有想法。董承之乱后,借住在司空府的皇帝一定惶惶不可终日,不知曹公的愤怒何时以何种方式落下来。
所以皇帝只得主动示好,打出&ldo;御驾亲征&rdo;的旗号。这样一来,汉室将与袁氏彻底决裂,让后者在名义上变成叛军,必会让其军心沮丧,人心浮动,袁绍也必痛恨汉室。
这是汉室向曹氏缴纳的一份投名状,表明无意北向。唯有如此,曹公才会真正相信汉室已屈服。
这时荀彧开口了:&ldo;纵然天子有此一想,曹公也未必会应允此事。&rdo;
&ldo;答应不答应,又有什么相干?重要的是,让曹公体察到陛下这份体恤之心,也就够了。&rdo;贾诩淡淡说道。他轻轻咳了几声,把视线转向郭嘉,&ldo;再者说,曹公当真不会应允么?&rdo;
若论臂助,荀彧是曹公的肱股重臣;但若论心腹,谁也不如郭嘉了解曹公更多。郭嘉听到贾诩发问,纤细的手指伸进乱发里抓了一抓,眼睛闪亮:&ldo;贾公为何有此一问?&rdo;
贾诩没有回答,反而突然又把话题扯远:&ldo;袁绍军中,必有见过陛下天颜之人吧?&rdo;
&ldo;可着实有不少人。&rdo;也只有郭嘉能跟上他飘忽不定的思路。
&ldo;袁氏四世三公,世代皆食汉禄。若他们能有机会觐见陛下,奉忠输诚,也是一桩美事啊。&rdo;
贾诩没再继续说什么,重新把双肩垂下去,把双眼藏在层层叠叠的皱纹里,几乎看不清到底是睁着还是闭着。郭嘉听到这话,先是哈哈大笑,随即笑容一敛,手指着老人鼻子道:&ldo;你这个家伙,真的是太危险了。&rdo;贾诩不置可否,跪坐在原地宛若一尊翁仲。
汉室与曹操的不合,尽人皆知。如果天子通过某种渠道告诉袁绍,汉室愿为内应对抗曹操,并且亲身在官渡露面,袁绍必会笃信不疑。接下来曹氏可以运用的谋略,可就太多选择了。
用&ldo;当今天子&rdo;玩诈降,也难怪郭嘉会说贾诩太过危险。
荀彧脸色却有些沉重:&ldo;奉孝、文和,此事有些太过行险,我以为不妥。&rdo;郭嘉摆摆手道:&ldo;倒也不急于一时,待我到了北方,与主公商议便是‐‐若是主公首肯,贾公你可不要袖手旁观呐。&rdo;
贾诩徐徐拂了拂袖子:&ldo;张君侯也在军中,我自然要看顾他。&rdo;
这三个人讲的话如同打哑谜一般,把曹仁听得一头雾水,急得插嘴道:&ldo;你们三个到底在说什么?一会儿袁绍一会儿我大哥一会儿又转到张绣那里了,咱们不是在说陛下么?&rdo;
三个人都看着曹仁,似笑非笑。曹仁也不是蠢货,细细琢磨了一番,不禁瞪圆了眼睛:&ldo;你们……真的打算搞什么御驾亲征啊?&rdo;
&ldo;不,不会有什么御驾亲征,陛下会一直留在许都。&rdo;郭嘉狡黠地摩挲着下巴。荀彧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暗自叹了口气,曹公这次对袁绍开战本就是一次豪赌,郭嘉不会介意再下一注大的在上头。
可是,贾诩为什么要从中推动呢?他的目的又是什么?荀彧转过头去注视贾诩,发现那个人身上永远笼罩着一层薄雾,从未让人看清过。
贾诩似乎觉察到了荀彧的担心,再度睁开双眼,慢吞吞道:&ldo;荀令君,在下正好还有一事相求。&rdo;荀彧问他何事,贾诩说可还记得司徒王允么?
司徒王允,这个人荀彧怎么会不记得。在董卓祸乱朝野、群雄束手之时,这位汉室忠臣一手筹划,劝诱吕布,诛杀董卓,几乎凭一己之力把整个汉室扶起来。可惜后来王允不懂安抚之道,为群龙无首的西凉军所杀。至此朝廷倾覆,当今天子不得不开始了尊严丧尽的流亡生涯。
讽刺的是,一手造成这一局面的,正是眼前这位贾诩。他一言劝回了本欲逃回家乡的西凉将领们,反攻长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贾诩才是杀害王允的主谋。
他这时候突然提出王允的名字,让荀彧和郭嘉都心生警惕。
贾诩道:&ldo;当日李傕、郭汜攻入长安,我阻拦不及,结果王司徒和三个儿子以及宗族十余人惨遭戕害,至今思之,仍旧痛悔不已。前一阵我无意中访到,王司徒有个哥哥,膝下二子,一个叫王晨,一个叫王凌。他们侥幸逃出长安,回到并州祁县老家。这等忠臣遗孤,朝廷不该忘记。&rdo;
荀彧不知道贾诩是良心发现,还是别有目的,不过他这理由冠冕堂皇,倒也无从拒绝。
&ldo;以文和你的意思,朝廷当如何表奖?&rdo;
&ldo;此天子事,在下可不敢置喙。&rdo;
荀彧听明白了,贾诩这是要给天子做个人情,委婉地缓和君臣之间的敌意,顺便给各地大族示好,表明他不只是乱汉之臣,也会维护名士遗苗。看来,这个家伙毕竟也是对自己的坏声明有所顾忌,打算洗白一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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